「本文参与少数派 2020 年度征文 + 畅所欲言家」
2020年最后几天上映的动画电影《心灵奇旅》 由皮克斯金牌团队制作，讲述了一位爵士钢琴手如何在一次“意外死亡”中和生活重新建立联系，并帮助一个名叫22的失落灵魂发现了对生命的渴望。这仍是一个关于心灵的故事，却和皮克斯其他电影的叙事有所不同，主创Pete Doctor在访谈中表示他们曾经撰写过多个版本：其中一个版本乔伊的职业是演员，他的设定类似于《推销员之死》，他们觉得有点老套，就改了；还有一个版本的的主角是22。不管你这一年是大风大浪还是平淡如水，都可以二位主人公的关系中获得一些生活的启示。
《心灵奇旅》的故事背景是在当代纽约，街头上满是繁忙的人们，正实践着他们自己多元的生活方式。身为一名热爱爵士乐的钢琴手，乔伊不得不在一个略显破败的学校当兼职老师来维持生活，并等待实现梦想的机会。在看似平凡的一天，学校将他转正，同时他也获得了和知名爵士乐歌手同台表演的机会。显然，后者可以改变他的现状，乔伊也为此兴奋不已。但是母亲的苛责还是让他又一次陷入两难的境地：一种是成为爵士乐手，可能需要母亲为他不稳定的生活提供保障，这让他感到愧疚；一种是成为全职音乐老师。不论是哪种选择，都要承担一个不尽完美的后果。而乔伊却误打误撞地进入了一段心灵之旅，打破了这一只有两种选择的循环。这让我不禁想到也许可以从社会学的视角看《心灵奇旅》，并让它成为你开始实践社会学的一扇门。
1.22的火花---关注彼此之间的联系
乔伊是一个为音乐而生的人，他在学校教音乐，学生们显得倦怠，只有一个小女孩喜欢音乐却试图隐藏，乔伊发现后，为她演奏了一段爵士钢琴。他还有一个温暖的家庭，他的妈妈开裁缝店，在店里有两个亲切的阿姨。从他和妈妈的交谈中得知，爸爸生前也热爱音乐，是妈妈维持生计支撑爸爸的梦想。她反对乔伊做音乐的理由就是不想他孤独终老。出了裁缝店，沉浸在梦想中的乔伊旁若无人地走在纽约喧闹的街道上，突然跌入了下水道，濒临死亡。在生命的游离之际，他的灵魂进入了“生之来处”，遇见了灵魂22。直到他们以不常规的方法回到地球，乔伊的灵魂不小心进入了猫的身体，22进入了乔伊的身体，乔伊才充满惊恐地看着22如何以他的身份和他的亲友们地交往：22热烈地亲吻着裁缝店的阿姨；和他的妈妈吐露自己对音乐的热爱；坐下来聆听学生吹奏长号；在熟悉的理发店讲故事；也方才让理发店老板老板说出他的人生故事，老板十分开心，因为他从未和乔伊这样交谈过。
正如理发店老板所说，乔伊从来只谈音乐，也没问过周围的人，如果乔伊的人生按照这样的方式进行下去，那么无论乔伊的音乐梦想实现与否，他认识世界，参与世界的方式都是极具个人主义的。编剧在影片中刻画了乔伊这一个形象，很像今天的我们，非常关注自身情感和需要，实现自我价值。
在美国，个人主义需要回溯到19世纪，或更早的欧洲启蒙运动时期。正如在 《核心家庭是个错误吗?》一文中描述的，过去五十年，美国的家庭的观念正在经历着一个迅速的变革。在美国的早期，大多数人都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中。随着工业化的变革，个人主义开始涌现。直到20世纪60年代，超级个人主义开始盛行，人们开始离群索居。
个人主义催生出了进步，但也孕育出了抑郁症等现代性疾，逐渐危害到个人。人们在直播平台上为主播“送游艇”，却很难在生活中建立亲密关系。韩炳哲在《爱欲之死》，中提出纯粹的爱在于否定自我，肯定他者。而当一切事物都能在市场上明码标价，所有个体的自私行为都可以找到逻辑时，爱就难以存在。个人主义是鼓励我们是可以以个人视角去认识世界，参与到社会活动，而社会只是原子化个人的合集。
问题在于，这种说法忽略了参与社会生活的个人彼此都不一样，个人与个人之间，个人与群体之间、个人与社会之间的某种联系。
《心灵奇旅》中的22无疑是一个老灵魂了。他历经数代导师的辅导，导师最远可以追溯到哥白尼。他帮助乔伊走出自我的困境，关注身边的每一个人，关注他们之间的关系，这就是社会学实践的核心。
破除困境也得靠联结
“生之学院”和“生之彼岸”构成了另一个世界的社会系统，和我们所在的社会一样，它也有运行的规则。黛瑞是一个管理员，身负追踪灵魂数量的重任。乔伊想要活下来，逃回了地球，黛瑞发现“生之彼岸”中的亡灵少了一个时，下定决心要把它追回来。如果我还是个孩子，我肯定会认为黛瑞是一个大反派，阻挡主人公的梦想之路。当他站在座座硕大的灵魂档案柜前挨个查找少了的灵魂时，电影院现场也发出了“哇”的声音。这让我们看到黛瑞也是社会系统的一部分，可以说是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乔伊个人式的解决之道，破坏了这个社会系统的运行规则。看到黛瑞潜入地球抓捕乔伊，观众的情感被调动，不忍心乔伊被抓走，没有完成梦想就死了。所幸最后乔伊的一些列行为感染到了“生之学院“的导师们，他们决定给乔伊一个生存下来的机会。这让我们看到社会系统的问题不是非此即彼，而是相互关联的。
若非人们不时地做出改变，社会系统不会改变，而且，如果只靠个人层面的改变，社会系统并不会相应改变。
2.洞悉符号与观念
如果说生死之间的系统设计，焦虑者和获得心流者只有天地之隔的空间构筑在《心灵奇旅》都只是成为了背景，那么故事的核心就应该就是象征着22火花的符号，那是在地球拾得的小东西们：街角的落叶，理发店的棒棒糖，半个甜甜圈。火花是灵魂取得通往地球通行证的必要条件，乔伊渴望生活，22厌倦生命，他们此前达成了22获得火花后，就把通行证给乔伊的协定。可当22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她反悔了，这在二人之间激起了矛盾。直到乔伊在和22一番冲突后，独自返回地球，坐在钢琴前感受到了这些符号的意义，重新奏起钢琴，进入另一个世界解救22。
在这一意义上，符号的力量远远超越了对事物的标志，譬如这是一棵枫树，这是爱，这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符号也会使我们觉得自己与我们自身的真实连接了起来。没有了符号，大多数我们所“知道”的和经历的，对我们来说都不存在了。
对于“生之学院“的导师，火花标志象征着他们的教育信念，他们相信火花是灵魂的组成部分之一。即使他们面对始终找不到火花并日趋顽固的22，也没有质疑过，每一种文化都暗含一种信念，信念可以让我们衡量价值，并做出判断。导师选择给乔伊第二次生活机会，是因为历任伟大的导师都无法完成教导22的任务，22善于激起每一个导师强烈的反感，否定的情绪阻碍了他们实现教育信念。而乔伊，一心只有回到地球完成音乐梦想，从而能不带任何态度引导22。
值得一提的是，编剧将理性的乔伊设定成男性，情绪混乱的22设定成女性，是不是有意迎合刻板印象。答案是否定的，剧中乔伊问22：“为什么你听起来像个老女人似的？”22迅速变声，她成小孩的声音，老人的声音，男性的声音，她：“我用这个声音只是因为这个听起来比较讨厌。”
情感，信念和价值的混合体，正构成了文化态度的内核。
不被情绪传染
22的那些历任导师有：特蕾莎修女，甘地，拳王阿里，荣格，林肯总统等等，片中幽默地展现了这些伟大的灵魂的情感如何被激起，转化成负面态度。我们普通人，面对充满情绪的网络世界时就更要警惕了。传统新闻行业的衰退给我们带来的负面影响不止是事实变得更难核查，更是态度强烈，观点分明却论据不足的信息常常左右我们的情绪，人们很容易被网络热帖的戾气所传染。长此以往，我们的社会文化观念也会被这个“传染时代”所影响。我们能做的，就是类似于前南方周末记者方可成这些年的实践：在假新闻、阴谋论、网络谣言泛滥的混乱局面中，提高媒介素养，即对信息真伪和质量的判断能力。
审视态度以及态度如何运作，有助于揭示文化的不同层面是怎样连接起来，产生复杂而有分量的结果的。
3.我们和“他者”如何联系
社会结构有两层含义。第一层含义是关于社会关系如何在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上组织起来的。第二层含义，指的是在社会系统中各种资源的不同分布。在《心灵奇旅》中有两个社会，在灵魂的社会中，“生之学院”的新灵魂们显得又好奇，跟随导师不断体验并取得通往地球的资格；在“生之彼岸”，亡魂们默默排队，走向湮灭；22在其中几乎成了系统中的边缘人。在地球上的社会，他借助乔伊的社会身份，重新感受他日常的空间结构。吃披萨的时候，他的身份就是一个食者，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披萨上。当他走在街道上，他的身份就是一个行人，在拥挤的地下铁有听见优美的演唱，在街角看见一片旋转下落的落叶。处于时间进程当中的人们往往注意不到到自己所处时空的结构，而22的出现就是将其展示出来。
获得身份的意义在于，它帮助我们同各种社会系统产生关联，并且为我们提供如何参与其中的最小阻力路径。
不过在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有很多身份。就像理发店老板说的，他本来是计划成为一名兽医，但是因为女儿需要医药费，他就转行当理发师挣钱，这是他在多重身份下找到的最小阻力路径。家庭身份限制了他原本计划，但他调动了一个理发师的资源---一把剪刀，服务好客人，他为能给这个世界带来美而感到开心。
价值除了影响我们如何选择行动路线，还影响我们看待和对待自己以及他人的方式。
2020年，新冠肺炎病毒的流行迫使人们保持物理距离，却使人在意识上唤醒对附近性的重视。我们作为系统的一部分，曾经系统的流动性给我们便捷，催使我们争分夺秒地去实现一个个关于自我的预言。我们越发关注自身情感和需要，在公共表达中展现个人品味，甚至如西川老师的观察，文学和艺术也日趋个人化。当流动中止，我们的最小阻力路径演化成了靠附近的人支持自己，自己也在网络空间中调取资源支持远方的他者。公共议题和相关讨论重新夺回舆论场上的阵地：境外劳工的医疗保障，特殊病症人群的看护，女性医护人员的困难······我们意识到很多问题即使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身为社会系统的一员，它们也随时具有降临的可能性。这是一种社会学的觉醒，也是悲剧性的2020给我们唯一的礼物。
本文的引言皆来自《见树又见林》，这是一本社会学入门书，也是我的社会学启蒙书之一。作为一个爱好者，我一直努力实践着一种社会学的生活方式，即理解社会系统的游戏规则，看到问题的更多面向。2020年很多旧问题被看到，如澎湃新闻的编辑伍勤在这篇文章中论述道：现在可能是一个断裂的时刻，但也可能是一个加速的时刻。这取决于我们参与的过程，我们微小的行动，不如就从现在，开始我们的社会学生活吧。
附上我不专业的推荐书单：
- 入门：《见树又见林》《与社会学同游》《社会学的邀请》
- 故事型的著作：《小镇喧嚣》《林村的故事》《金翼》《乡土中国》《叫魂》
- 稍微来点难度：《自杀论》《社会分工论》《街角与社会》《现代性与大屠杀》《学术与政治》
- 再深入一点点：《时尚的哲学》《疯癫与文明》《规训与惩罚》《单向度的人》
- 我还没有攻克的：《意识形态与乌托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