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们对于“生活黑客(Life Hacker)”这个词还不是那么熟悉。但是如果说起生活黑客干的事情,我们一定不陌生:如果你听说过GTD(Getting Things Done 搞定),番茄工作法;如果你使用智能手表记录自己的健康数据;如果你尝试食用一些代餐方便自己的饮食选择;如果你有尝试过正念冥想,那么从一定程度上,咱们也都算是体验过生活黑客的行为了。生活黑客在意对个人生活的掌控,他们有一种自我完善的精神。

生活黑客这个名词起源于2004年加州一次O’Reilly的技术大会上,如果你是硅谷或者IT行业从业者,那么对于O’reilly并不会陌生。一些技术作家发现“技术达人”们往往异常高效,并对他们的电脑、收件箱和日程表的秘密十分感兴趣,这次大会上增设了“生活黑客”的环节,生活黑客的理念开始风行起来。

《生活黑客》一书的作者Joseph M. Reagle是美国东北大学传播学的副教授,这本书读起来有点怪怪的,因为我们更习惯作者对自己所描述的方法以肯定为前提 - 这也理所当然。比如这本书里最常出现的导师级生活黑客Tim Ferries的畅销书《每周工作四小时》来说,原作者当然对自己观点推崇备至。但Reagle的这本书,并不是。有的时候,它会让人感到一丝困惑。生活黑客到底是好,代表着效率,不断完善?还是代表着极端,欺骗以及行走在道德边缘?而这也正是这本书的意义所在,我们的生活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生活黑客的某些技巧在某些场合对某些人是有效的,但很多时候生活黑客也许是在瞎折腾,甚至是欺骗。但是这个人人争先,借助一切优化手段努力自我实现的劲头是好,剩下的就需要我们带着一双警醒的眼睛,甄别对自我有用的真方法以及体验生活黑客不断完善的精神就好。

什么是生活黑客?

到底什么是生活黑客?它涵盖了科技,文化,工作,财富,健康,两性关系,生活意义等方面的黑客精神 - 系统化和实验性的个人主义理性态度的体现。

生活黑客有导师和极客两种类型。前者致力于兜售传播自己的生活方式,比如Tim Ferris;后者更加个人主义,主要致力于自身缺点的改正。

在黑客眼中,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能被视为系统:系统是模块化的,可以拆分,也可以重组;它受制于可理解,可优化,可颠覆的算法。有趣的系统离不开创造力。

面向系统的思维方式是生活黑客的内核。

他们的身上都有一种个人主义,理性,系统化和实验性的精神。但这并不意味着生活变得更加容易:黑客奥布赖恩支持用黑客技巧提高工作效率,但他关于拖延症的书却迟迟没有动笔;而黑客曼则形容自己做这些并不是因为自己很棒,反而是觉得自己糟糕。

Tim Ferris 其人

Tim Ferris是贯穿全书的导师型生活黑客的代表人物。他是好几本《纽约时报》产销书作者,成功的投资人(投资了Uber, Facebook和Twitter),顶尖博客和播客的创始人。我自己也是Tim播客的订阅者。Tim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的东亚文学系,可以说日语和普通话,善于自我营销,具有非常强烈的胜利欲望,有着美国白人文化推崇的Alphamale的自信气质。

Tim 的处女座《每周工作四小时》让他一举成名,主要观点是把工作外包,赚取被动收入。他使用 Google Adwords 在花费不到200美元的情况下,让谷歌的点击率告诉他哪本书名更受欢迎。

Tim 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求胜欲。Tim曾经在1999年的美国散打锦标赛获得冠军。他充分利用了“技巧”,赛前,通过脱水18小时内减重12.7公斤,他得以进入更轻量级的组别,补充水分后,他把小个子对手挤出场外。

Tim 从一毕业开始,就热衷于推荐各种膳食补充剂,或者代餐粉。而这些食物并没有通过大规模可重复的科学实验,可以说是小白鼠精神的体现。

Tim 具有典型的生活黑客导师的特点:投机,自立,决绝。我们很难去评论 Tim 的所作所为的正确与否,他通过自己的方式,不断走向自己认为的成功。

实话实说,作为Tim Ferris数百万博客订阅中的一员,我之前对于 Tim 的认知是片面的,我每周阅读他的 Newsletter,获取信息,我看到我关注的很多国内的博主,对于 Tim 对于代餐的营销,因为先入为主的信任感,也充满信任,彷佛这是一种潮流。但是看到他利用技巧或者系统的漏洞为达到目的不惜代价的做法的时候,我不禁怀疑,这样一个自诩导师的人兜售的技巧是否值得那么多信徒追随。当我们听到了 Reagle 不同的声音,我们对Tim 的人设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Tim 可以自己做小白鼠,但是不代表我也愿意。

就像 Tim,生活黑客有可能跨入灰色地带,比如利用一些小技巧投机取巧。判断是否违背了道德底线的方式是康德定言:只做你愿意看到所有人都做的事。

还有些黑客,容易走极端,而任何事情钻入极端的时候,就会受到管状视野 tunnel vision 的限制, 越极致,他们的视野往往越狭窄,但切入问题的角度往往越深。

生活黑客的优点像硬币的两面,有好有坏。不可褒奖过度,但也不应无理抨击。理性看待,取其益处为己用即可。

居然有人雇人打自己耳光,提高工作效率?

提高效能是生活黑客们常关注的话题:从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到 GTD 到 Tim Ferris 的每周工作四个小时。更有甚者提出的多相睡眠即每工作两小时睡十五分钟,最大程度减少睡觉时间。

GTD是一套在生活黑客中十分流行的时间管理方法,它的核心有两个一个是“搞定 Done”,一个是“要事优先”。而时间管理的理论基础,是一个叫做“蔡格尼克效应”的心理学概念。没有完成的任务,会给我们带来精神压力。David Allen 发明的 GTD - Getting Things Done 的精髓是Done。把任务完成,它就不会给我们带来持续的精神压力了,当任务太多完不成的时候,我们用一个外部的工具记录任务,清空大脑的记忆压力。再综合要事优先的原则,我们就可以高效的完成最重要的事情,提高效能了。

GTD流程图

GTD 是黑客们普遍使用的一种方法,但是他们并不止于此。有这么一个黑客塞西,为了追求工作效率,竟然雇人打自己耳光。

塞西是《每小时工作四小时》的忠实读者,他辞去工作,环游世界,试图通过自己的尝试成为像 Tim Ferris 一样每周工作四小时的成功人士。他甚至在网站上雇了一名女孩,自己在咖啡馆工作的时候,这个女孩在一旁可以做自己的工作,但是看到雇主跑神或者玩手机的时候,要吼塞西,如果有必要的话,甚至可以删雇主耳光。

作者对于效能的追求没有微词,但是对于 Tim Ferris 提出的将工作以低廉的价格外包出去颇为不屑。作者认为这些人追求了个人主义,但并未考虑到对他人是否是一种剥削。而我更怀疑的是,我们真的需要这么多挤出来的时间吗?我们是真的忙还是让自己看起来很高效而已?

一款完不成目标就罚钱的App

生活黑客也和我们一样,想方设法克服拖延。

书中提到管理学家Piers Steel提出过一个“Motivation”拖延公式:

Motivation = (Expectancy x Value) / Impulsiveness x Delay

如果一件事情,你觉得可以跳一跳努把力去完成,而且认为这件事情有很大的意义,并且我们在工作中不容易分心,已经取得了较好的进展,那么我们就更有做下去的动力,拖延的可能性就较小。

很多的黑客技巧其实是围绕上面的公式来展开的,比如塞西雇人扇耳光,就是为了减少分心,降低 Impulsiveness。番茄工作法也是为了尽量简短专心的时长,降低分心的可能性。

这不有个黑客就开发了一款 App 叫做 Beeninder,设定了目标,如果完不成,就会真金白银的被App扣钱。但是这些方法,治标治本吗?我认为:

  1. 文中提到的诸如番茄工作法,GTD, 畅销书 Grit, 习惯的力量,SMART原则等对于熟悉个人效率的读者并不陌生。生活黑客通过:动机公式,设定目标,培养习惯,持之以恒并将过程游戏化。
  2. 但是这些技巧背后有多少科学的支持? 比如很多的实验存在偏差,无法重现。一个例子是哈佛教授提出的 Fake it util make it 的高权利姿势可以增强信心的研究,后被证明分析中忽略数据,排除了离群值,无法重现结果。
  3. 对于高效类黑客提升工作效率的做法我们很难苛责,但是提高纯粹为了追求物质成功而提高工作效率,不小心可能会,导致生活失衡让人筋疲力尽。

五十件物品走天涯

很多物质黑客追求极简主义。他们选择把不需要的东西全部扔掉,只保留生活必须的物品。让自己的家看起来像苹果的零售商店一样极简,甚至卖掉自己的家。极简主义的支持者声称,极简可以让我们降低对于物质生活的追求,让我们的心灵得到最大的解放。但是越来越多黑客,也在放弃这种生活方式。极简和极丰富难道不都是极端主义吗?当追求极简主义到了极端的时候,它同样带来让人窒息的强迫感。

同时作者也提醒,追求极简主义往往是有钱人才能追求的所谓方式。你要有足够的钱买少的但是质量高三倍的东西;你还要说走就走的旅行,需要雄厚的经济基础。当一个人还处在温饱问题时,他如何拿出更多的钱追求所谓的物质品质。消费主义不是答案,但盲目痴迷极简主义也不能把难题解开。

谁会把自己当做小白鼠一样实验?

加州的健康黑客热衷于用数字记录自己的身体指标简称为QS Quantifying self 量化自我。

纷杂的信息时代和数字洪流带来不确定性和焦虑,对一些人来说,记录数字本身可以让人填补空洞,尤其是面对个人疾苦的方面。有人说:数据为我的生活带来了结构,意义和目标。和文中例子相似,我曾在一段时间记录腰痛的剧烈程度,带来两个好处,一是让我可以意识到身体状况的好转或恶化,二可以让我更有效的和医生沟通。对于这类QS, 小心谨慎的实行自我追踪和实验是有可能带来收获的。

我曾经对自己腰痛的量化记录

但是就像黑客分为名义上的黑客追求效果,极致黑客追求极端。另外一种乐观黑客他们选择信任自己的方案,并质疑专业人士提供的科学参照,十分容易走火入魔。

“黄油让我很聪明”的例子充分说明了加州这帮乐观黑客的局限。他们认为只要有足够的理解力,足够聪明,就能充满技巧地突破人体局限。当心理学教授Seth Roberts痴迷于记录自己身体变化,他认为黄油让自己的反应速度提升的时候,他却将医生关于摄入大量动物脂肪会增加心脑血管疾病的忠告不屑一顾。当他的文章刊出前一天却死于冠状动脉疾病。

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江湖骗子层出不穷,他们声称某种偏方可以带来效果。但是却经不起科学的检验,个人的经验是靠不住的,这些所谓的营养补充剂可能充当了安慰剂的作用,如果没有副作用就谢天谢地了。

人有权利记录自己的身体,甚至拿自己的身体实验,居里夫人通过往自己胳膊上绑镭证明了镭的放射性可以治疗癌症(当然也致癌),但是如果别有用心的人拿来谋利,大家还是谨慎为妙。

怎么用黑客技巧决定谁来干家务?

生活黑客把一切都当作一种系统来处理,对生活,工作,健康,当然也包括两性关系。最近很火的PUA在几年前的生活黑客圈里颇为流行。理工科宅男们虽然有着聪明的大脑,高超的技术,但是对于和异性相处显得有些木讷。有一批生活黑客高手就试图把和女孩子接近也总结成“法则”。对于PUA法则,我们现在更多地看作一个贬义词,饱含着对于被PUA对象的蔑视和操纵。但是我认为作为一个提高人际交往能力的工具:

1 工具不谈对错,关键要看使用工具的人的目的。PUA 的一些常用方式:比如:Accessing Cues, anchoring, mirroring, reframing和NLP神经语言程序学的概念相似。甚至和我在MBA营销销售课程学习的理论也很相似。工具本身可以看作锤子,关键要看使用锤子的目的。有一撮通过PUA物化女性的渣男理应受到社会的唾弃。但另外一部分黑客但是利用系统程序的方法教会普遍不懂沟通的程序员学习社交技巧,理解女性,成为女孩子愿意相处的那类男性,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2 黑客喜欢把复杂的事情系统化,工具化,并尝试优化。他们对行为规则集:他们建立的模式过分依赖。比如通过表格打分自己心目中的另一半,并赋予不同的特质不同的权重。但是往往这种假设假设存在一个有待评价和排序的匹配对象。但是,忽略了人会在关系中成长。两性关系不仅仅是冷冰冰的数据和技巧,更关乎建设和维护。对比,并没有单一一项工具能够应付。

这帮黑客除了在约会女生方面规则化,他们的目光也不局限于约会关系,还扩展到了更长久的婚姻关系中。一堆黑客夫妇的例子很有意思,他们用博弈论中的“次价格密封拍卖”的方式,通过竞拍的方式决定谁来干家务。大概过程是这样的,如果两个人都不想洗碗,那么夫妻二人就通过竞价的方式,谁出价更高,则另一个人去洗碗。比如妻子出价四元,而丈夫出价两元,那么丈夫洗碗并赢得四元钱。

这是一个双方均能够满意的方式,妻子出了四元,那么说明她不想洗碗的程度更高,而丈夫出价两元,他认为洗碗这事值两块钱,那么挣了四块钱去洗碗,也应该是乐意的事儿。

这事儿挺有趣儿,大家在家里不妨一试,哈哈。

生活黑客的哲学追求斯多葛主义和冥想

生活黑客寻找的并不仅仅是系鞋带的诀窍,他们总是另辟蹊径,追求舒适、健康和连接。但是即使是极致的追求,系统化的技巧,事情也不总是奏效。或者当达到一定程度后,黑客们开始思索生活的意义,归结到哲学本质问题。

很多黑客推崇“斯多葛主义(Stoic)”。特别是一些走向极端的黑客,可能在追求极简后,放弃转而信奉适度。而斯多葛主义者赞赏适度。他们关注可以控制的食物,关注理性和态度,这也就难怪这样的观点收到偏理性的黑客的推崇。

古代的斯多葛主义者选择中庸之道,古罗马政治家作家Seneca写道:

哲学倡导简单生活,并不倡导苦行,简单的生活也并不一定要粗糙。

斯多葛提倡“在简单的生活中珍惜已经拥有的东西,不为那些没有的东西感到失望”。这有点类似我们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内在平静的状态。这样的训练可以让我们更坚强的面对不幸,更感激地看待现在,做一个有准备的乐观主义者。

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中》这么论述斯多葛派:

斯多葛派虽然把财富,人间的显赫、痛苦、忧伤、快乐都看做是一种空虚的东西,但他们却埋头苦干,为人类谋幸福,履行社会的义务。他们相信有一种精神居住在他们心中。他们似乎把这种精神看做一个仁慈的神明,看护着人类。他们为社会而生;他们全都相信,他们命里注定要为社会劳动;他们的酬报就在他们的心里,所以更不至感到这种劳动是一种负担。他们单凭自己的哲学而感到快乐,好像只有别人的幸福能够增加自己的幸福。

生活黑客追求生活意义一方面斯多葛主义,另一些人热衷于东方佛教的禅。Zen在硅谷中提及率很高。而近年来佛和Zen更多地被阐释为正念Mindfulness和冥想Mediation.

作者对正面和冥想持中立态度:

一,可能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有些人反而会引起焦虑。它只是促进放松和减少过度思考的技巧之一,并不是万灵药。

二,有些人,比如Tim Ferris把冥想说成一种获得成功的工具,有些人认为正念正在被噱头化成为推销骗术,有些人担忧正念会造成过分自私的行为。而这些偏离了佛教本身对自己和对他人悲悯的宗旨。

三,正念和冥想的盛行也离不开大公司的推波助澜,如果这些被作为提高工作效率的工具,就成为了奶牛经济学的方法。满足,温顺的奶牛能产更多奶,那么公司成为最大受益者。

生活黑客们对于主义的追求离不开阐释。而阐释伴随着失落,比喻,突出,省略。而这样依猫画老虎的方式导致主义跑偏,大家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这些方式反而成为智慧的劲敌。

如何在没有门票的情况下进入一场时装秀?

一个黑客父亲带着女儿去看一场时装秀,但是他们并没有门票。老爸在门口对保安说自己是华盛顿邮报的记者,来报道这场秀,顺利通过。当进入场地后,老爸试图用同样的方式得到前排的位置,但是很遗憾,现场工作人员核实后发现,华盛顿邮报的记者早已落座。原来这位父亲不是记者,只是华盛顿邮报电子版的群众作者之一。而女儿和工作人员聊的很开心,工作人员主动为他俩匀出了一个前排的位置。

这个例子是黑客们经常使用的小技巧,毕竟他们为达到目的似乎不择手段。这个Tim Ferries为了夺冠,通过各种规则漏洞,不达目的不罢休类似。

有的时候,黑客思维在牵涉到他人时,表现出来无度以及短视。当你用一些小伎俩打破规则的时候,别人会遭遇什么呢?当你传播以及经验的时候,也许并不是普世的。比如小扎辍学,穿卫衣来表达对传统的嘲弄,但是黑人孩子做一样的事情却会得到不同的解读。

生活黑客揭示了二十一世纪生活的某些方式。

生活黑客是创新阶层的自助行为,那些幸运地逃脱了别人严格管理的人必须自己管理自己。自力更生,理性和系统化的思维方式,自愿承担风险和实验的意愿,适合充满高科技干扰和机会的世界。黑客精神是optimism 和 optimizing 的。

但是当生活越来越系统化的时候,也带来越来越多的压力。

对个人来说,乐观容易造成轻信,optimizing容易导致无度。效率并不总是有效,极简可能是种渴求,健康主义可能是种病态。

生活黑客是一种工具,存在聪明的技巧有待我们发现和分享,也存在有用的制度让生活更有意义。但我们也需要有人常常提醒我们黑客技巧的局限。这间迷宫同样需要质疑的声音。我们要谨防被黑客技巧蒙上了眼罩,管状视野可能让我们忽略很多东西。

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是为《生活黑客》一书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