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文学上的多妻主义者”,继表达过对同龄人张怡微的喜爱后,我又迷恋上了另一位同龄人苏枕书的作品。且不说苏是我喜爱的姓氏,枕书是我喜爱的意象,苏枕书作品中提到的日本文化、旧书店故事,也是我极其喜欢的内容。
 

《松子落:京都九年》 苏枕书著

 

我以前写过一首《旧书店》,是从三上延《古书堂事件手帖》京极夏彦作品中的京极堂觅得的灵感,但现实中日本的古书堂究竟是怎样的呢?苏枕书在《与旧书店为邻》一文中,为爱书人描绘了一个充满人情味的京都,那里有诸多的旧书店,书店主人有的极具学识,有的颇具童趣,虽然终究不免落日余晖,却仍有孤灯一盏,待你而归。

苏枕书说:“在旧书店遇到自己中意的研究对象,实在幸福不过,这样的情况就不大会考虑贫穷的现状,就是不吃饭也想买。 ………书对我而言,旧书店最大的魅力就是唤醒书籍的新生,是作者、出版方、购书人、卖书人、读书人之间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旧书店使书籍重新进入流通环节,令它们带着从前的记忆,来到新主人身边,刺激新主人的学习与创作,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很动人。”

可惜在杭州,旧书店还是太过稀少,不知道疫情过去后,浙江图书馆周末的假日书市是否还会继续摆摊。

我曾想过,一篇能吸引我读下去的文章会是怎样的,也许从“情”来看,或以情动人,或以趣娱人;从“知”来看,或以理服人,或以知慧人。也就是读一篇文章,要么获取些新知识,要么明白些道理,被作者打动也好,和作者同乐也好,总归是要有些收获的。读苏枕书的文章,就有那么一种情与理交融的感觉,仿佛于无声处,被作者带入了她的世界,在少许增长了些知识的同时,也被作者的所见所闻所感染了。

苏枕书

虽然书名为《京都九年》,但这本书中,京都之外的内容同样颇可一读。比如苏枕书有一篇《重庆往事》写昔年就读的重庆,这座“双重喜庆”的3D魔幻城市同样是我求学之地。苏枕书在文章中写了一位会吹尺八的“佳翁”,虽然生得肥头大耳,嗓门响亮,但却也有从缙云山砍一支竹子,对着大湖吹一曲尺八的雅好。作为卞之琳的粉丝,未能聆听过尺八之音,实在是心中的遗憾。同样,在重庆三年,因为未曾学会重庆话,所以苏枕书口中“用重庆话念诗,吟哦顿挫,宾主陶醉”也无从想象,同样颇为遗憾。

虽然与苏枕书同在重庆读书,但彼此并不同校,所以看到苏枕书文中提到母校,心中仍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她写道:“刚进大学时,不好好上本专业的课,却想去其他学校旁听。那座学校在北碚,离我学校很远,我对北碚很有好感。早上五点半要起来,乘狂奔的破公交到城郊转高速大巴,这才赶得上早晨那节课。年轻时不怕浪费时间,做什么事都天经地义。那样莽撞的热情,后来就没有了。”

彼时重庆轻轨还未通到北碚,即便乘坐大巴车,北碚小城与重庆市中心也相隔有至少一小时的车程,加上当时智能手机还不算太“智能”,我一直担心一出北碚就迷路,三年下来竟然没怎么出过小城,也没有去过重庆大学等其他高校走走,现在想来,如果当年认识苏枕书,或许也会冒着迷路的危险出来认识书友吧,毕竟那是有着“莽撞热情”的年纪啊。

我在重庆读书时,指导教师是一位年高德劭的老教授,我们这届是他带的最后一届研究生,老师年纪大了后腿脚不便,换了一楼的房子后,有不少书想要处理,喊了我们几位同门去帮忙,当时我因为有其他事情未去,直到室友带回一捆捆书后,才追悔莫及。

正如苏枕书在《散书记》中所写的那样,如果没有子孙继承家学,老教授们一般会在退休前问问生前好友、学界同道、门下弟子,要不要来看藏书,随便拿……苏枕书也曾和同学一起,去一位师兄处搬书,师兄有一句话说得极为豁达:

“研究者一生应读之书无数,但并非一定要占有。”

让我颇为动容。想想自己读书多年所积攒下来的数百本书,如果女儿以后不感兴趣,恐怕将来不是散于同好,便是付诸于旧书店了(当废纸卖终究不舍得)。


 

“总有人怀着不合时宜的梦想,自甘如此,为那一点虚无的执着,并认为这是抱柱之信,可托死生。”

这便是苏枕书笔下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对于苏枕书而言,即便身处于地震多发的日本,也曾自以为很旷达地解释道:

“与其忧心难以预测的灾难,不如好好享用眼前的读书时光,岂可因噎废食?”

所幸虽然书架顶端、床头、桌角、地上都被书占据,人如其名的苏枕书终究没有以书盖被之虞。不过“食物、书、纸全散成一锅粥”的屋子,倒是和我的房间颇有几分相似,所幸家人不像苏枕书笔下的四哥,并不会因此和我不一起生活。

关于读书,苏枕书也有一番妙论:

“买书与读书是不断控制欲望、精炼问题的过程,如果只是肤浅的兴趣,没有丰厚的知识,就不会被旧书之神所爱。架上图书即便在那里,也如同穿了隐身衣,绝不愿意被无知的我发现,被无知的我带回家,跟着无知的我朝夕相处。”

是以读书并非什么可夸耀的爱好,它只是自己不断求知求真的过程,只有自己不断变得渊博而丰富,才能与更多的好书相遇,轻声说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最后,还是向大家推荐《父亲与我》《结婚记》这两篇文章,讲述了苏枕书与从周兄从恋爱到婚姻的故事,另外两篇《穿衣记》《种莲记》同样是值得细品的佳作。另有一篇《何月不照人》,虽然写的是女性挚友,但其中几句读来却极有感触:

你走过的路,即是我走过。你看到的,即是我看到。朝山巡礼的途中,即便独行,也如弘法大师所言,是“二人同行”。

故而阅读苏枕书的书,也算是走过了她走过的路,见过了她所见之物,虽然各自走在并不相干的人生轨迹上,却也是彼此的同行者。倘若三更有梦,愿以书作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