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工作以来,经常会与年轻的家长或新兴教育机构的教育者接触,在这个学习资源空前丰富的时代,大家似乎已经注意到标准化考试或应试教育、乃至传统教育在更为健全人才培养上的不足。过去几年的研究与工作中,我与这些从业者们也在专注这样一个问题:我们的教育应该赋予孩子怎样的素养?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或许可以先尽可能客观冷静地“批判”一下现有的教育系统,看看有哪些问题是我们默许但值得质疑与修正的。


一、工业化教育?


某种层度而言,我们的教育系统更像是一种“工业化制造”。

Simpson's Gloves Pty Ltd, Richmond, circa 1932  ©️Museums Victoria


从基础教育层面,我们很容易发现其存在着一套标准的、任务内容明确的(即有标准答案的)教学大纲,而教师的任务是保证学生掌握该教学大纲要求的内容,这个任务的重要性占到教育评价体系的90%以上。为了配合教学任务,教师还需要对学生进行类似准军事化的管理手段,也就是试图掌控学生的私人时间安排,并且为检验老师的工作质量和学生的学习成果,有严格分时段的日常考核体系(如月考、期中考、期末考等)和最终考核体系(高考)。

除此之外,我们的基础教育阶段还十分强调纪律性、服从性,以及大量的重复性。相信不少人都有过高考前密集的刷题与补课体验,而如今这样的学习方式不仅仍然存在,更是下放到了更早的学习阶段。

那么高等教育阶段呢?我们实在太专注于考试,以至于在选择大学时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又或者是更切实的信息渠道,能让孩子们了解到未来四年的“专业”到底是在学什么。

Study in Cornell ©️Chen Chuanduan


我诚然明白招生简章中有对各专业的详细介绍,但那些生硬的文字不仅可读性差,更无法看出诸如同一个专业名字、在不同学校中的研究取向与学习内容的差异。在专业的学习动机上,“就业率”、“毕业薪资”、“父母意愿”或者别的非内在动机因素也占据了太多考量成分,毕竟我们在如此长久的学科学习过程中逐步弱化了对兴趣与本能求知欲的感知甚至尊重,这点也最让人唏嘘。

untitled ©️Haley Phelps


但哪怕进入到大学后,我们对博雅教育也并不那么看重,而是在大一学年就直接开始专业学习,进一步迈向了“偏科”的道路。

若在这时你发现自己所选的专业并非自己所想或并非兴趣所在,我们高等教育系统中能够再次选择专业的机会也仅属于少数人。这样带来的结果往往是:太多的大学生逆来顺受的接受了四五年的高等教育,也确实掌握了对应的专业技能,大概率在毕业后找到了对应的工作,可被预见地逐步过上规律上班、固定假期,买房或结婚生育的“大多数走的路”。

“每個學校都有一個固定的路徑讓你走,這樣每天結束後,其結果也是你能預見到的。”

正如教育家Ken Robinson在其最著名的Ted演讲中所比喻的那样,经过了高等教育之后,大多数学生都变成了一个个一模一样的零件,安装在了整个国家城市化与现代化进程的列车之中。

Ken Robinson ©️Ryan Lash


二、性别优势与艺术偏见


在我念高中的时代,存在一个普遍的认知 —— 男生更适合理科,女生更适合文科,而成绩不好的人可以通过艺考去到更好大学。

我原本以为这样的思维定势会随着时代进步而消失,但在前段时间自己做的线上批判性思维工作坊中我在课上做了个简单的调查,似乎不少地方至今仍有这样“心照不宣”的偏见。不仅仅是男女生之间的学科选择差异,甚至依然有“成绩不好的人才去当艺术生”这样的说法。

untitled ©️Emre Gencer


想起在北京师范大学攻读研究生时,教授曾在一次关于创造性人格特质的课上谈及他所欣赏的年轻人,往往同时具有另一种性别的特质,即男性女性化,女性男性化。但这样的简单表述可能会带来仅仅形容外表的局限,我个人将其发散为“雌雄同体(androgyny)”这一表述。这个词最早应来自英国诗人Samuel Taylor Coleridge,她曾说“所有伟大的脑子都是雌雄同体的。而把这个观点放大的是英国女作家Adeline Virginia Woolf,她同时也是现代主义和女性主义的代表,在其作品《A Room of One's Own》中有这样的描述:

“两性之间进行合作是自然的事。人们具有一种深刻的,如果说是非理性的本能,那本能赞成下述理论,即男人和女人的结合有助于造成最大的满足,造成最完美的幸福。那么,是否在头脑里也存在着相当于身体上的两性的两种性别,而且是否头脑里的两性也需要结合起来,以便获得完全的满足和幸福?这样一来,在我们每一个人当中都有两种力量在统辖着,一种是男性的,一种是女性的;在男人的头脑里,男人胜过女人,在女人的头脑里,女人胜过男人。正常而又舒适的存在状态,就是在这二者共同和谐地生活、从精神上进行合作之时。柯勒律治说,伟大的脑子是雌雄同体的,他这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这种雌雄同体的脑子是能引起共鸣的、可渗透的,它能没有障碍地传达情感,它天生是具有创造性的、光辉绚丽的、未被分开的。”

这其实也是我成人后的一种追求,即同时拥有两种性别的特质或者说优势。但在当下的教育体系中,我们在很早就融入了过多性别差异的暗示,造成的不仅仅是女性普遍对科学技术的了解较为薄弱,而许多男性在共情力或其他更为重要的人文素养上十分缺失的社会现实。从更为复杂的诱因进行分析,我们当下环境中逐步加剧的性别对立,男权统治下女性主义思潮与平权运动的如履薄冰,乃至对同性之爱的误解甚至妖魔化,都与我们的教育脱不了干系。

untitled ©️Mercedes Mehling


关于艺术偏见,国内艺术教育或者艺术生的确是容易受歧视的,“不学无术”、“生活混乱”,我总能听到这样的词眼。但是它真的就该如此吗?学习艺术的人真的在文化、科学,或者其他方面的教育被怠慢或者放低要求吗?这着实是我觉得现有教育中不合理的地方。我们将艺术放的太低了,那些能快速转换成生产力和城市化进程的专业被过分强调了,比如各类理工专业,我们总是最大限度的在这方面投入成本,而艺术被一直边缘化或者冷落,甚至招致偏见。在某些艺术领域,诸如设计、摄影、装置等,世界闻名的中国艺术家着实太少。但事实上,在我成人并看到更大世界后,我最向往或者最为欣赏的,恰恰是那些“艺术生”,他们的创造力或独立人格,真的比起太多枯燥的传统学生迷人得多。

untitled ©️Chen Chuanduan


三、可能的溯源与无奈


从历史背景出发,中国如此的教育现状受前苏联影响很大,最直接的原因是,当时的中国作为一个体量庞大的落后农业国,采取这样的“工业化教育”,是它能够“以最低成本和最小代价、在最短时间内把大量人员训练成合格产业工人的教育体系”,这样的教育的目的即是为了以前的苏式工程师教育准备的。而在教育理念不断进步的现代,我们深知创新才是国家核心竞争力,但其基础仍然是专业知识。无法否认,工业化教育体系在传播知识这一点上是非常有效的。但现代中国大学教育的博雅化、通识教育的推广,和大学职能向研究型转变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基础教育情况了,以至于当下的高等教育改革进退维谷:要博雅,但是学生的基础教育跟不上;要工程师,就无法适合向研究型的转变,尴尬且为难的结果就是,现有的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脱节越发严重。 

Interior of a classroom, students bent at study, Yallourn, 1947.©️Museums Victoria


另一个脱节是信息。我们太重视高考了,我们的所有基础教育几乎都在为“高考”准备,而不是为“高等教育”做准备。我们从未认真教育学生,如何选择自己大学的专业,在高考结束和得到成绩结果、选择专业之间的时间也过于短暂,再加上信息的缺失,学生们不可能真正了解到一门专业,甚至不可能真的察觉,自己究竟想学习什么。另外一点,过于强调高考也让学生对高等教育的态度是消极和松懈的,有太多高中老师会对孩子们说说:“你们就这三年努力,到大学就轻松了”。我曾尽最大的努力告诉我身边的后辈们,大学是人生最为重要的阶段,是最需要好好利用和自我成长的阶段,是最大自由于努力想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的阶段,但是依然有些无力。

身边一位创新教育的工作者曾无奈坦言,中国目前的大学中,可能有半数以上的学生都是“无意识的”:无意识于自我成长,无意识于专业兴趣,无意识于独立人格,被动的学习,被动的完成任务和指标,用四年掌握求生技能,然后参与工作,在职场中继续“无意识”的生存。这样描述或许有些过于“去人性化”,但某种层面确实足够描绘现实的成长路径。

untitled©️Chen Chuanduan


四、教育应该赋予孩子什么?


“ 大多数政策制定者和许多学校管理者都对一些重要的教育问题一无所知。而如今的政策制定者一直用来反映教育进步的测验题,着实不能衡量任何一项在这个时代里至关重要的能力。 ”

Even in our best schools, we are teaching kids to memorize much more than to think.

回到我们最初的问题 —— 教育应该赋予孩子什么?

足够扎实的专业知识不用再提,在这些年的亲身实践与相关教育理论的研习过程中,我渐渐关注到更多更具价值且对未来或许更有裨益的技能或素养,由于篇幅的关系,我将会在下次的文章 —— “能力素养篇”进行补充与分享,期待这些文章能为即将进入高等教育的孩子们、又或者关心教育的家长与成年人一些启发,下次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