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 年 3 月 6 日是 Sparklehorse 主唱 Mark Linkous 离开人世的日子。距今已整整十年。

四年前的的今天，我写了这篇文章，谨以此纪念他的独一无二，如今也一样。为了让更多人了解他的音乐，我选了 30 首歌创建了这个 歌单，希望你也喜欢。

It's not good.

这是 Sparklehorse 主唱 Mark Linkous 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回到房间，换了衣服，戴上帽子，走到屋子外边的一座小树林里，双手执枪对准心脏，扣下扳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时年47岁。

2010年3月6日是 Linkous 从家乡搬到田纳西小城诺克斯维尔的第一天。那天他起得很早，打开行李——一把 Gibson 吉他，一个 Yamaha 键盘，一些效果器和随身衣服——收拾房间。

至此，在这个风景如画的新环境里，这位从不大声说话的音乐人似乎终于可以和他命运多舛的过去说再见了。但谁也没有料到，一条突如其来的短信竟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熬过药瘾、病腿、抑郁症、离异以及朋友死亡的 Linkous，导致了开头那一幕。

Mark Linkous 是美国独立乐队 Sparklehorse 的主唱以及灵魂人物——Sparklehorse 是一个自造词，国内乐迷通常称之为「闪马」。说是乐队，其实唯一的固定成员就是 Linkous。要形容 Sparklehorse 的音乐，那就是美，一种非常奇妙而脆弱的美。同时由于 Linkous 那让人痛心的经历，Sparklehorse 的音乐既忧郁又对生活充满眷恋，最适合一个人窝在下午洒满阳光的房间里细听。

「Mark 其实很脆弱，他的音乐也一样」，Linkous 的多年好友 Nina Persson（瑞典乐队 The Cardigans 的主唱）这样评论他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让你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不见。」

Linkous 有着非常极端的两面性：他既能创作出充斥着失真噪音的音乐，也能让你安静地听他低声细语；他的歌词不乏意义不明的词汇，又能直击你的内心；他有着大量的藏书，却又喜欢吃快餐食品；他出身最底层的煤矿工人家庭，却有着极高的音乐天赋；他从不大声说话，却又时常骑着他最爱的 Guzzi 1000S 摩托和朋友在路上狂飙。

而他的人生也恰恰如此极端：既备享赞誉，又饱受摧残。

父母离异的童年

从此 Linkous 算是乖了点，然后，正如大多数故事的开头一样——他爷爷送了他一把 Gibson……Linkous 学吉他时的口味还挺重的，玩的都是 Black Sabbath、Ramones 这些，还 cosplay Alice Cooper，学 KISS 喷火，留 Jimmy Page 的发型……

第一次闯天下

经过数年苦练，Linkous 加入了纽约的一个流行乐队 Dancing Hoods 担任吉他手。乐队算是小有名气，还上了 MTV。但也正是从这开始，他染上了毒瘾。后来乐队发展不如人意，始终没能拿到合约，便各散东西。这时的 Linkous 穷困潦倒又毒瘾缠身，一个人住在海边，第一次动了自杀的念头。正当 Linkous 准备走进海里了结一生时，他听到了 Tom Waits 的「Jesus’ Blood Never Failed Me Yet」。这首歌给了 Linkous 重新振作的力量，也因此，Linkous 将 Tom Waits 视为人生偶像。

振作起来的 Linkous 回到家乡戒毒，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刷刷房子洗洗碗什么的，有空就和一些当地乐队玩玩老民谣。他已不再想跑到大都市闯名堂了，这也是媒体形容他「思乡者」的由来。

以 Sparklehorse 的名义

家乡的朋友送了他一台八轨录音机，Linkous 便用它来录了些 demo。从这时起，Linkous 的个人喜好以及「怪异」风格开始显现出来：他喜欢在好好的旋律上加上古怪的噪音，目的仅仅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声音；有时甚至直接用一个从垃圾堆捡来的坏掉的麦克风来录人声。

Linkous 以 Sparklehorse 之名发表的首张专辑《Vivadixiesubmarinetransmissionplot》便是在这种状态下诞生的。专辑名字是几个连在一起的单词：Viva、Dixie、Submarine、Transmission、Plot，灵感源自 Linkous 的一场梦，梦里有美国内战的著名将军 Robert Lee，还有在潜水艇里一边游泳一遍演奏的音乐家（确定毒瘾戒掉了？）…这张专辑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既 cult 又优美」。唱片巨头 Capitol 的老板听了之后很喜欢，一下就给出了六位数的合约。更令 Linkous 意外的是，专辑还吸引了 Radiohead 主唱 Thom Yorke 和吉他手 Jonny Greenwood 的注意。

初成名便遭意外

1995 年秋天，Radiohead 力邀 Sparklehorse 帮他们的英国巡演暖场，一下就把闲云散鹤般的 Linkous 带到了观众数以万计的大舞台。曾经从大都市落荒而逃的 Linkous 终究还是出名了。但凡事都有两面性，一方面 Linkous 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另一方面他没法一下子适应如此巨大的舞台。在连续演出的压力下，他的抑郁症复发了。1996 年 1 月，Sparklehorse 在伦敦帮 Radiohead 暖场，表演结束后 Linkous 回到酒店，服用了失眠药和抑郁药后打算休息，结果出现了不良反应，倒在房间地板昏迷了一整晚。这还不算，倒下时他的身体压住了大腿，由于时间过长导致腿部神经坏死。还没完，墨菲法则简直是完美验证在他身上——被急救时输入的药物又导致他突发心脏病和肾衰歇，心脏停止跳动数分钟。

这个意外最终导致 Linkous 在伦敦的 St. Mary 医院昏迷了好几周才醒，随后坐了六个月轮椅才算是能站得起来，但是双腿力量再也无法恢复以往的健康状况。

避不开的药瘾 不太成功的二专

治疗期间医生给 Linkous 开了止痛用的吗啡，这直接导致了他再一次的药物上瘾。太讽刺了，Linkous 不想放弃他的腿，所以积极配合治疗，但这些本应让他更「健康」的药物却又会再次毁掉他的生活。虽然 Linkous 很坚强乐观，回家三个月后便坐着轮椅重返演出现场，但令人佩服之余却更显心酸。

这段日子里，Sparklehorse 发表了《Good Morning Spider》，一张在病床上构思的专辑，包含了过去半年里他经历的种种：既有孤独与愤怒，又有爱和希望。但专辑销量不算好，主要原因是 Linkous 太特立独行。比如那首《Chaos of the Galaxy/Happy Man》，本来旋律朗朗上口挺带劲的，但 Linkous 偏偏给它加上了各种噪音和失真，特别是前半段，还模拟收音机信号不好声音的效果。唱片公司说不行你给我们最初的版本，别整那么多特效。但 Linkous 说不好意思我烧了，只剩这个爱用不用。

所以，虽然现在 Sparklehorse 所有的唱片口碑都很好，首版唱片价格也被炒很高，但当年他挣的钱也只能勉强让他在家乡维持生活。

重新振作但世事难料

接着便是 Sparklehorse 的第三张专辑《 It's a Wonderful Life》。为了更好地完成它，Linkous 决定再次离开家乡，亲自去邀请不同的音乐人一起合作，比如和 The Cardigans 主唱 Nina Persson 一起去纽约找 Flaming Lips 的制作人录《Gold Day》；带 demo 给 Tom Waits，请他把《Dog Door》变得更「重」一点；还离开美国飞去巴塞罗那找 PJ Harvey 和 Portishead 联手录《Piano Fire》。

让人颇有感触的是，在经历过所有这些之后，Linkous 依然保持着很好的心态。「如果说这张专辑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就是提醒我活着真好」，Linkous 在 2001 年的一个采访中谈到，「没有被熊吃了，家附近的小溪没有干涸。嗯，天气也很好。」

Keep all your crows away,
Hold skinny wolves at bay,
In silver piles of smiles,
May all your days be gold my child.
《Gold Day》

但命运似乎总喜欢和 Linkous 开玩笑。《It's A Wonderful Life》发售的一个月后，美国发生了 911 事件。这场世纪惨剧让 Linkous 所有的乐观都消失了，他觉得这简直就是世界末日。随后他的抑郁症再次复发，伴随着莫名的不安和偏头痛，他连睡个安稳觉都不能。

创作上也遇到了瓶颈。由于身体状况每况愈下，Sparklehorse 的第四张专辑《Dreamt for Light Years in the Belly of a Mountain》异常难产。他的精神状态也不太稳定，曾经试图要把一首连续录了 12 个小时的作品整个删掉，仅仅只是为了表达对唱片公司的不满。

致命三连击

事实上，Burton 的出现对于 Linkous 本人也意义非凡，因为在创作《Dreamt…》时他的自信已跌入谷底，而 Burton 给他带来了很多新朋友，像 Iggy Pop、The Strokes 的主唱 Julian Casablancas、Pixies 主唱 Frank Black 等。Burton 还邀请到 Linkous 的另一位偶像——电影导演 David Lynch，还让他深度参与到制作中，不仅献唱了两首歌，还制作了限量版摄影集。那段日子 Linkous 简直开心疯了。

但……

由于 Burton 与唱片公司 EMI 之间的纠纷，《Dark…》制作完成后迟迟无法上架。Linkous 只好先回过头来继续弄《Dreamt…》。

随后 Linkous 最好的朋友之一 Bryan Harvey 在2006年元旦当天，一家四口——Bryan 夫妇以及两个女儿——在家中被残忍地杀害。想说化悲痛为工作开始巡演吧，演到半路 Capitol 说咱们还是解约吧……此时的 Linkous 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剩下的演出中心不在焉，一演完就躲进车子里谁也不见。

哎。

音乐不死希望不灭

你知道吗，现在我觉得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家走进小树林，跟着那些动物一直往前走，直到死去。

虽然被命运虐了千百遍，Linkous 依然待命运如初恋。两年后，Tom Waits 的厂牌 Anti-Records 看中了 Linkous， 决定把他签下来。听到这个消息 Linkous 立马就开车到芝加哥与厂牌见面，很快便拉起了一个乐队，还打算挑战自己，用同步录音的方式录制新歌。

队友兼好友 Minor 回忆起那段一起录歌的日子，很是怀念：「感觉就像回到了最初。我们每天都在日落时分开始工作，伴随着窗外的夕阳一起玩着音乐，喝着小酒，即兴 jam 歌…」即使后期 Linkous 的嗓子出现了一点问题而无法录制人声，大家也毫不担心：「那就过一阵子再录呗」。

期间唯一的意外便是 Linkous 和多年的妻子 Teresa 离了婚。Teresa 在过去照顾了他很多，但也无意中造成了 Linkous 过于依赖的性格，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离婚后的 Linkous 没有像众人以为的那样再一次崩溃，反而更独立，更能像个大人一样融入社交场合。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

老天，还是你赢了

但坏事从不吝啬它对 Linkous 的「喜爱」。2009年圣诞，他的发小 Vic Chesnutt 自杀了。Vic 是 Linkous 最好的朋友，他本身也是一位音乐人，《Sunshine》这首歌里的说话声便采样自他给 Linkous 的电话留言。Vic 早在二十多年前便遭遇车祸导致下肢瘫痪，因此 Vic 的自杀不仅让 Linkous 很悲伤，更是让他感同身受，抑郁症再次复发。在给一位好友的邮件里，Linkous 写到：

对不起，我再也没有力气了。

2010 年 3 月 6 日是 Linkous 搬到新家的第一天，初春时节乍暖还寒。

吃完早餐后，Linkous 走进房间，收拾了一阵东西。

「It's not good.」

这是 Linkous 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十年后的今天，希望你仍能喜欢他的音乐。

本文部分内容参考 Max Blau 的《The Sad and Beautiful World of Mark Linkous》以及 Sparklehorse 的维基百科页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