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弄完了今天的作业，我终于躺在了床上，准确的说，是趴在床上。我抬头盯着发光的门玻璃，等待父母折腾完他们的睡前要干的事。等到走廊的灯终于关了，我才把手伸进床边的柜子，翻找我的耳机。

在我的床头上，粘着一块废光驱上拆下来的板子，上面的所有零件都已经被我掰下去了，唯独剩下个耳机孔。我把缠的乱七八糟的耳机解开插好，伸出半个身子去够床下的另一样东西。那是台很便宜的 DVD，以前家里买的。我打开开关，狂按遥控器上下一曲跳过排在前面的播客，切到有歌的地方，调完音量又躺回床上。

过了一会，我听到房间外开关的声音，我转过身子，看到灯光亮起，大概是我爸出来上厕所了。我没有太注意，虽然我的 DVD 上有发亮的东西，但是外面也有灯开着，大概不会被注意到吧。可我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好，最后还是被他发现了。那天后，我把那台 DVD 上能发光的东西，除了那个暗淡的屏幕，都拆了个干净。

一

我是一个从小听古典音乐的人。父母听信那些胎教的说法，在我出生之前每天都在家里播钢琴曲，直到出生之后也是一样。我记得我爸给我买了个复读机，本来是让我听英语，但除非是他让我听，我还是都拿来听音乐。我还记得有一年夏天，我妈把毯子铺在地上，让我躺在上面玩，那个复读机放在枕头旁边。我妈买了一些她觉得好听的流行歌给我听，而我一直来回按那些按钮，就是不让一个曲子好好播完。

小时候听的流行歌很少，除了听不懂那些歌词在讲什么，觉得吵也是一个主要的原因，过年看春晚的时候，碰到唱歌的节目我都会跑到隔壁房间去躲清静，等到有语言类节目了再回来。

小学那阵子 MP3 开始流行，网上到处都是下歌的地方，大街小巷也都是装满盗版音乐的 MP3 光盘。一次舅舅从南方回老家，带回了他的女友，也带给我了一个 MP3。我虽然觉得它很好玩，但是因为没什么自己想听的歌，并没有真正用起来。最后它被我当作录音笔，折腾到拆坏掉的那一天。

差不多还是那个年代，QQ 音乐之类的流媒体服务开始流行，我也像模像样的找一些歌在家里大声的播，那大概是我第一次觉得什么流行歌还蛮好听，主要的原因大概是一些可以被我理解的节奏，不过我依然谈不上有多么喜欢这些曲子。更多的时候只是家里人听什么就跟着听什么，电视里播什么就跟着听什么，不想让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罢了。小学我大部分用电脑的时候主要还是写代码，做一些我觉得有趣的事情。

到了初中，父母把我的网给断了，因为据说这会影响学习。我虽然很不情愿，但是也改变不了什么。从那时起，我进入了一个近乎闭门造车，与世隔绝的状态。写代码只能靠书，也不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网上的那些音乐也自然都与我无关了。但这时的音乐对我来讲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我没什么喜欢的歌手，也几乎感受不到音乐的消失。

直到有一天，我的一个朋友给我存了一些久石让的曲子。在这段没有网的日子里，我获得外界的信息主要靠班里的朋友，他们从家带来他下好的各种东西存给我，我把这些东西存到自己的盘里带回家，在学校的电脑上形成了一个内容集散地。比起那些小时候已经听过太多遍的古典音乐，久石让写的这些 New age 我非常喜欢，再加上他的曲子常常带有一些忧郁的气质，也让我感觉很好。我于是重新开始听音乐了。

二

但这整件事情并没有那么轻松。到了初中，家里对我弄电脑的时间管的很严，我除了能用「抄课件上的单词」之类的借口稍微弄一点东西之外，用电脑听歌几乎是不可能的。而自从小学那个 MP3 坏掉之后，我就再没有过什么能用的播放器。

我不太会向家里要东西，我知道父母没什么钱，而且除了初一上学期我进过一次校前百之外，之后就再没有过什么好成绩，即便要了家里人也不会买给我。而且我也不想他们在下个学期又要封我电脑的时候，找到什么口实。于是在这样一个 iPhone 4 已经开始普及的年代，我依旧要自己找到听音乐的办法。

这个时候我家里唯一有的，是一个以前买的能插 U 盘的 DVD，上面还自带喇叭。我把它放到我的床底下，电源线刚好够我接到床后面的插线板，再把前面 U 盘插上就可以打开听歌了。因为同年我开始听播客，所以每次听歌的时候都要一直按下一曲来跳到有音乐的部分，为此我甚至记住了要按多少下。就这样，这台 DVD 陪我度过了初中的大部分时光。

但这台设备还有一个非常明显的问题，没有耳机。我在家能不能听音乐，基本上取决于我妈是否认为听歌会影响学习。初二的时候每天都非常忙，班主任告诉我们半夜两点之前不许睡觉，所以听音乐只有可能是在写作业的时候。有次考试我成绩不怎么样，我妈就觉得这是因为我每天学习都在放音乐导致的，于是不让我在写作业的时候听了。为了不被她控制，我只能在夜里睡觉的时候听，这也就意味着我必须给这个 DVD 搞一个耳机孔出来。

我家有很多从以前老电脑上拆下来的东西，用过的人都知道，曾经的 CD-ROM 是含有一个耳机孔的，在光驱后面通过一个 4Pin 的线连接声卡来播放音乐 CD，虽然一些人线都没接过，但记得有这么个东西的人大概还是很多的吧。我需要的就是这个耳机孔。我把光驱后面的电路板拆出来，剪了一个老 VCD 带的莲花头，把它们接在了一起。因为焊东西不太方便，我实际上是用透明胶把线粘在电路板上的。我把这整个东西粘在床头对着的衣柜上，晚上带耳机听歌。

因为是透明胶粘的，接触不良的情况经常发生，我常常用一个奇怪的姿势一只手按住接头，像个杂技演员一样的躺着。但在它连接稳定的时候，我就可以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月亮，听那些存在我盘里的交响乐，仔细的听每个乐器的位置，那种感觉我今天也再没有体验过。

但这个装置毕竟还不是完美的，就像开头我所讲的。一旦看到我在睡觉的时候听歌，他们就会过来喊我，而我并不希望数次之后，他们没收我的 DVD。

之后事情稍微出现了一点转机。这年我姥爷回老家，送了我一台安卓手机，虽然实际上非常烂，但对我来讲已经非常好了。当时我家还没有 Wifi，我就把音乐手动拷进去听，这个手机对我来讲，其实就是个 MP3。

可惜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不到一个月。

有一天晚上，我在被窝里听歌的时候被家人发现了。我妈发现我没有睡觉，而手机在我手里。她非常生气，骂我姥爷为什么要送这么个玩意给我，觉都不睡在那玩手机，这日子没法过了。于是我的手机被砸了，抢救回来的只有里面的 SD 卡。我又回到了用 DVD 听歌的状态。

三

其实我也不知道，如果当年我让家里人给我买 MP3 了会怎么样。他们会给我买吗？还是说在某一天又会被砸掉呢？假如这一切终将会消失，是不是没得到过会好一些呢。我习惯了东拼西凑，用各种奇怪的方式来听音乐，直到初三，才终于让家人给我买了一个 iPod，一直用了很久。

经历了多年的抗争，我在初中毕业之后用 iPad 重回流媒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不听流行和大众审美脱节，我依旧不喜欢当时国内的流行歌，最后跟着新一轮的风潮去听日文歌了。慢慢的，我告别了需要靠折腾自己才能听音乐的日子，用着网易云之类的网站回归了和大家相同的听音乐的方式。

现在，我不再为了如何听音乐而焦头烂额，而是把折腾设备作为一种独特的爱好。在今天把我的转盘解码耳放串一串的时候，我也依然不会忘记那段日子里我曾努力改变过的事，还有窗外美丽的月光。

我感谢那台 DVD 为我做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