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有许多微信群:家庭的, 好友的,课题组的,班级的,学科的,少数派作者群,还加过几个 podcast 的听众群。去年有半年多的时间里一直身处于环境剧烈变化的状态,完全自由的时间开始变多。在这半年里,我发现自己一有什么新发现或感受,就想要不要在某一相关的群里分享,想知道其他人是否会有补充或思考。此外,微信群还为这一时期的我带来了情感上的支持。每当在学习和工作中感到困难,或者突然产生自己脱离人群的焦虑的时候,就会忙不迭打开微信,哪怕只是看两眼群聊记录,也能感到一些安慰。但在这些背后,我始终感到隐约的不安,随着 Screen Time 上微信使用时间的不断攀升,这种不安开始扩大。
有关微信和微信群的思考
上文中这两种微信群的使用情境,前者是「我有一种感受,我想要去讨论」,后者是「我想要有一种感受,我需要打开群聊」,它们有着要素上的共性,就是「感受」。但这两者也有本质不同,当我开始用微信群「创造」感受,微信就逐渐脱离了工具的范畴。出于对感受的需求,每当发生恐慌、焦虑,打开微信刷一会儿群里的聊天记录,就能暂时平复心情。
然而这种安慰感是假的。大概六七年前,MIT 教授 Sherry Turkle 在她广为传播的 Connect, but alone 演讲中说,我们对移动社交网络的沉迷是基于三个基本认知:
- 我们可以随时随地把注意力转投在任何我们想要的地方;
- 永远有人会/在/将要听我说话;
- 我们永远不是孤独一人。

Turkle 特别强调了三个认知中的最后一个,即「我们永远不是孤独一人」对个体与移动社交网络之间关系的根本性重塑和改变。在移动通讯出现之前,人们或多或少需要习惯独处,这种独处好像是生活中的一种缝隙,我们不得不去看到自己、关照自己,从「我」的角度去解释所遇所失。白日里耳听目睹的种种表象,都由这个缝隙流走,好让人可以发现自己的所处所愿。Bill Porter 的《空谷幽兰》一书讲今日中国遗留的隐士传统,他说沿着朱雀大街走进终南山,从此一去不回、永居荒野的这些人,是在修炼自己精神上的大学。孤独不是从来都让人好受,但它是一剂清醒药。
当我们习惯了去假设微信群、微博上永远有人听我说话,自己的任何感受都会被回应,精神上的独处就变得越来越没有必要,甚至成为一种不自然的、需要改变的「症状」。我们不再需要一个人去面对情绪压力,不再需要感觉孤独,因为一切负面情绪都可以用微信群短暂的社交转移注意力。于是,我们开始变得如此害怕「没有人在听我说话」,希望时刻觉得自己处在「人群中」成为了一种必须。

为什么说这种感受是假的?因为移动社交工具无法传达真实的心情和关怀,但我们却希望用它沟通所有感受,并以为它与真实的面对面交流只是形式不同。就跟去现场听演唱会的人会真切感受到听现场和在家里看直播的巨大差异一样,人的认知就是这么狡猾,只要感官被剥夺了任何一个维度,产生情绪的层次就有差异。在我们身处的社会,QQ 诞生至今已有 20 年,由即时社交网络这种新范式和新技术所造就的魅已经日趋淡薄。因为修改、删除和发送是如此容易,没有人再如从前那样相信一句文字聊天能包含多少真意,用社交工具聊天更无法带来朋友在一起时的愉悦,也很难铸就友谊。微信只是一种不得已,而不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如果感觉自己「想要有一种感受」,与其删删改改三缄其口,打一个电话或者看几页感兴趣的书都是更为「高质量」的选择。
当我越来越意识到 Turkle 指出的问题所言非虚,问题就变成了,我到底为什么要用微信群?最后的回答是,除了信息获取和必要的社交「在场」之外,没有理由了。我所以为的「友谊」只存在于我心里,我所感受到的安慰始终只是在依靠他人随便劝解的一句话来逃避问题,独处变得越来越稀薄,这一切都让我无法忍受自己。想要凝神静气的生活,就必须跟微信群再见。
综上,离开微信群的理由有,
- 不是真正的交流,it’s just connection, not communication.
- 增大了独处的难度,因为有了比独处和自己探索更快的解药。
- 挤压了创造真正的高质量感受的时间。
- 会导致关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多于关注真正的自我。
帮助自己告别微信群的两种方法
1. 换微信号加群
我不想退群。
不想直接退群的理由有很多,有的群经常会有有用信息,有的是有不少朋友熟人,解释起来非常麻烦,再就是退群之后群聊记录就消失了,早期的一些信息会无法查找。此外,还是想留有某些时候继续沟通的可能。这里需要一点关于微信的小知识:
- 主动退群则所有聊天记录消失,被群主请出去则不会,但被请出去之后就无法使用群内搜索来定位聊天记录,只能用微信顶部的总搜索;
- 微信注册需要有实体电话卡,但截止目前,换绑手机号时可以选择虚拟号码,用腾挪的方式就可以用原有手机号注册新的微信。
解法变成了换微信号。注册一个自己并不打算常用的微信账号,用原账号把这个新号拉进群里,ID 和头像改成一样,再跟群主私下沟通,请对方把自己的旧账号移出群聊,这样就可以在旧账号内保存有原有的聊天记录。需要说明的是,之所以选择换微信号,是为了保留继续获取信息、和群友沟通的可能,从而让原有账号离开微信群变得没那么艰难。
这一方法对于会带来黏性的微信群特别有效。我们会执迷的,通常都是希望借此构建自己身份、增加对自身认知的群。真正和自己切身相关的,比如课题组群、部门群,往往不会有这些问题。一旦切断,就会发现这种执迷虚幻且意义有限,就像退回一大步再去观察,会发现从前花了很多时间在群聊中的那个「我」其实已经离开真实的自我很久了。
2. 将微信的使用场景限制在 Apple Watch 上
其次是开始使用 Apple Watch。我可能是比较少的毫无运动习惯却买了 Apple Watch 的人,主要就是想用它回微信。面对信息压力,早先的想法是尽量不使用社交网络,但这显然是一个既无法做到又充满矛盾的取向。Apple Watch 版的微信允许设置十五条快捷回复信息,同时允许在回复时使用声音转文字或直接发送语音。这一功能使我可以尽量将微信固定在 Apple Watch 上使用。对于家人和朋友,收到微信时,如果比较紧要或是我刚好也有空可以聊天,就会用 Apple Watch 打电话过去。如果不太重要,就快捷回复一下,真的很紧迫的消息再拿出手机来回复。

在计划之初,我对这两种策略其实并没有多大信心。我担心自己会时不时切换新账号去参与群聊,也担心 Apple Watch 版微信是否能替代手机。但实际情况完全超出预计,我几乎很少去看新号的聊天记录,也不再担心手机上有没有新信息,事实上,Apple Watch 还很多次帮我避免了漏掉导师的微信电话。凡此种种的后话是,作为不运动的使用者,也想要为了探索它的功能而运动起来。
因为和微信群保持了一定距离,我开始有机会观察之前自己的心理状态,观察自己是多么执迷关注他人眼中的自己,而不是「我」的生活。微信群也并没有带来真正的友谊和支持,它更像是一种镜子。只不过,我们本以为它是刑侦剧中的双面镜,照见的固然是自己,但背后肯定有其他人在观察和了解,但实际上,它只是普通的单面镜子,是无关风月的风月宝鉴,照见的始终唯有自身,并不产生我们以为的意义。
自从 iPhone 有 Screen Time 以来,微信始终都占据我的应用耗时榜首。估计短期内不太可能告别微信,就努力去寻找与它适度共容的方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