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参与少数派 2017 年度征文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2017 的我一直在尝试「脱离」数字生活。

这种脱离不是彻底「戒掉」数字生活,把它看成是电子毒品。我在思考:当数字、信息、互联网、移动设备充斥着生活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丢掉了许多原本属于「人」的自我?

从使用黑莓 Q10 七天的尝试,到关闭微信、QQ、淘宝等一大批社交 app 的通知,再到清除自己的朋友圈和动态,我一直在寻求着某种介乎数字与生活之间的东西。偶然的一次,我在美学课上接触到了马克思关于异化劳动的理论。从那一刻起,(某个方面而言)我终于对这个问题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答案。

这篇文章我并不打算与任何人争论某个观点,不想讨论 iOS vs Android,iPad or PC 或者是工作流和生产力,我想尝试着离开数字生活来讲生活,浅浅地讨论一下我在数字生活之中,到底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黑莓 Q10,一部注定要被收藏进抽屉里的手机
黑莓 Q10,一部注定要被收藏进抽屉里的手机

我本非哲学专业的学生,仅仅是浅显地阅读过一些相关书籍,有什么错误的地方,还望大家多多指正。对于一些较难理解的长句,我加上了空格进行断句,以方便大家阅读和理解。

目录

  • 「异化」是什么
  • 我们为什么被「异化」了?
  • 反数字化?
  • 一个有趣的问题
  • 参考及引用

「异化」是什么

早在马克思之前,关于异化的探索就存在了。

《圣经》中说,在亚当偷吃了禁果之后,人便从上帝的纯真神性中「异化」出去,堕落成了凡人;黑格尔则最早将「异化」带入到了哲学范畴;马克思所做的事情,是对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异化思想进行扬弃。

简单来说,马克思所言的「异化劳动」,是指在资本主义大工业生产的过程中,工人必然性地失去对自己工作、生活及自我的控制,异化成为资产阶级谋取利益的工具而存在

而「自我异化」的命题,来自于马克思《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对异化做的四点规定:

……第二,在劳动过程中,劳动同生产行为的关系。这种关系是工人同他自己的活动 —— 一种异己的、不属于他的活动 —— 的关系。在这里,活动就是受动;力量就是虚弱;生殖就是去势;工人自己的体力和智力,他个人的生命(因为,如果生命不是活动,又会是什么?),就是不依赖于他、不属于他、转过来反对他自身的活动。这就是自我异化。

马克思指出,「自我异化」的劳动,对于劳动者而言是一种痛苦和摧残:

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 因此,他的劳动不是自愿的劳动,而是被迫的强制劳动。……劳动的异己性完全表现在:只要肉体的强制或其他强制一旦停止,人们会像逃避瘟疫那样逃避劳动。

所以,从反面来说,马克思认为人的「非异化」的劳动应当是「创造性的活动」,这种劳动使得人能够成为人自己,体会到生命和价值和意义,并且推动着人类社会的不断向前发展。

我们为什么被「异化」了?

卢卡奇是一位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者,他曾经对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进行了发展,提出了「物化理论」的概念,用于探讨发达工业社会中产生的异化问题。他说:

人自己的活动、人自己的劳动,作为某种客观的东西、某种不依赖于人的东西,某种通过 异于人的 自律性 来控制人 的东西,同人相对立。

通俗地说,就是 人 被客体化的物质世界 反过来 用某种看似「客观」的规律 统治,丧失了人对于社会的主动性。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这个观点:人丢失了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看似拥有自主的行为,实际上却在做着不属于人的本质的活动。丧失了追求生活幸福感的动力,将幸福的来源完全寄托在客体化的物质世界之中,成为一种被「客观操纵」的生物。

大三舞蹈课的休息途中,大家纷纷都拿起了手机。当我将视线从窗外的风景转回到室内,我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大三舞蹈课的休息途中,大家纷纷都拿起了手机。当我将视线从窗外的风景转回到室内,我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样的状态,正式当下许多人沉浸在电子产品和数码生活之中的日常。当我们将许多东西寄托在网络世界的时候,我们的理性被逐渐弱化,丢失了对于自我的认同,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个和自己观点类似的小团体来证明自己。微信公众号、微博、新闻评论区等等这一系列能够轻易「发声」的公众媒体,便是这类现象的重灾区:我们渐渐不再思考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当许多人看见一种观点的时候,便不假思索地点赞分享,如同被洗脑一般追随着观点作者,对于任何不赞同者施以攻击甚至是「网络暴力」。

如果说人的被动异化是因为社会大环境、经济发展水平的限制,能够使用一些方式去改变,那么当某个作为主体的人,依然选择抛离一个能独立思考和冷静理性的头脑,成为一个丢失了理智而被物化的客体所统治的人,这样的「自我异化」才是让人应当警惕的。

社科院科技哲学研究室主任段伟文曾在他的博士论文《网络空间的伦理反思》中,将网络环境下的自我异化进行了划分:

  • 数码焦虑:由于信息爆炸导致网络信息过剩,导致人们无法适应而失调。其实质是过量的信息让人们在选择中迷失了自我;

  • 丧失自主性:网络大大加强了人自由表达和伪装自己的能力,人在这种拟环境下的变得越来越脱离现实,沉浸于程序的重复和虚拟设定;

  • 脱离肉体效应:人在网络世界中,思想能够脱离肉体瞬间到达某个地方,但身体却停留在原地。因而,人渐渐失去了表现和交流的能力。

数字生活带给人的好处自不必说。以手机为代表,在干掉了 MP3、数码相机、影碟机之后,很多人认为民用数码设备正在一步步地对金融、AI 等高端行业发起冲击,逐渐接管一部分原属于高端产业的内容,将准入门槛和体验拉低到能让大部分人共享。然而在我看来,真正的高端细分领域,在普通大众所接受到的数字生活是几乎涉及不到的。与其说是移动设备的「上探」,不如说是高端智能产业的「下放」。

Core ML,苹果推出的机器学习架构
Core ML,苹果推出的机器学习架构

移动设备硬件进入到瓶颈期是一种必然的规律,在电池技术、芯片技术没有突破的前提下,近期的移动设备将不太可能有重大突破,因而近些年厂商逐渐开始细分化领域,针对不同人群进行功能定制。当三星在 S6 上拿出曲面屏、小米在 MIX 上拿出了全面屏之后 —— 人们震惊了 —— 纷纷赞叹:这是手机的未来吗?

显然不是。硬件的小修小补小创新,不足以驱使大众来获得更多的经济效益,手机市场在近些年陷入了疲软期。于是,媒体、厂家、个人在内容上开始了发力:信息流量及数量大大增加,从前依靠媒体了解世界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Vivo APEX,Vivo 在 MWC 2018 推出的全面屏手机。但仔细考虑一下,就算是整个正面都变成了一块屏幕,真的就有比 2007 年以来(iPhone 1 代发布)手机进行了很大的「创新」吗?
Vivo APEX,Vivo 在 MWC 2018 推出的全面屏手机。但仔细考虑一下,就算是整个正面都变成了一块屏幕,真的就有比 2007 年以来(iPhone 1 代发布)手机进行了很大的「创新」吗?

但是这里却存在着一个奇怪的矛盾:信息量的爆炸性增长,对于用户群的争夺,导致产出者对算法更加重视,进一步完善技术来获得更多用户,产出更多信息。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一个良性循环:人是有功利性和自私性的,长期靠算法来揣测人的信息需求,将对人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 —— 让人变得孤立起来。

更令人惊讶的是,甚至是人自己本身,也加入了这种「算法」之中。简单地来说,就是「我只给你看你想看到的世界」:微博、UC、头条便是「机器算法」的「代表」,而微信公众平台则是后者的「典范」。

公权力对于算法的管控。我认为在当前的互联网环境下,这种管控是必须的。
公权力对于算法的管控。我认为在当前的互联网环境下,这种管控是必须的。

马克思曾指出:

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我们的一切发现和进步,似乎结果是物质力量成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蠢钝的物质力量。

将上面的观点类比到数字生活之中,不难理解,这种异化的实质上和早期工业时代劳动异化相似。于是,人在数字生活的爆炸式发展中,成为了被数字支配的客体,信息和数字生活成为了一种异己的力量,使得人类最初开发技术的目标相背离,人在这个过程中,便从「主体」渐渐异化成了「客体」。

反数字化?

人在网络环境中的自我异化,最大的表现便是「人主体性的弱化甚至丧失」。人的自主性、创造性、社会性逐渐丢失,成为一个被数字生活控制的傀儡。

人们对于这种来自于数字生活的异化,很大一部分是人对于物质欲望剧烈膨胀。由于「脱离肉体效应」广泛存在于网络世界之中,让绝大部分人在思想上「过上了另一种生活」,在肉体上却忽视了自身的现实环境,盲目追求一种他人所宣扬的「成功」,失去自主性。

《摩登时代》剧照。我们为什么会对卓别林滑稽的表演发笑?当人被机器统治之后丧失了自主性,原本灵活的人开始表现得越像台僵硬的机器,在这种主客体的变化和冲突之间,制造出来的滑稽越多,就越引人发笑,却又同时引人深思。
《摩登时代》剧照。我们为什么会对卓别林滑稽的表演发笑?当人被机器统治之后丧失了自主性,原本灵活的人开始表现得越像台僵硬的机器,在这种主客体的变化和冲突之间,制造出来的滑稽越多,就越引人发笑,却又同时引人深思。

但问题是,我们就要因此反对数字化吗?很显然,这是「非一既零」的错误选择。就如同在工业革命时期,不惜余力地反对机器,提倡回到手工劳作的时代一样。

我不是要反对数字生活。我需要做的事情,是拿回属于人本应拥有的「主体性」。在我看来,人的主体性主要有 3 点:

  • 筛选。

对数以亿计的信息进行自主性的筛选,判断信息的优劣好坏。这是我所一直在践行的一点,我从不认为网络上的有害信息能够对所有人进行毒害,而是被毒害的那一群人,缺少了筛选和判断的能力;

  • 真实。

数字生活中,我们拥有两个人格:一个是真实生活中的自己,一个是虚拟环境中的自己。许多人在虚拟环境中的自我形象,其实是理想中的自己的一种投射,而并非是真实的自己。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云成功」,在虚拟的世界里将自己包装成另一个人。真实便是要求人在现实生活与数字生活中贯彻同一种标准,而不是在数字生活里「成为自己理想中的样子」。

  • 自我克制。

数字生活在某个层面来说,是没有明确的「法理约束」的。而自我克制是人类之所以是「人」的一个重要原因:我们能够用道德层面的意识来控制欲望,从而将原本的动物性压制在潜意识之中。付诸于数字生活,便是在接受、产出信息时,通过道德和法理来约束自己的行为,避免在内容之中彻底丢失自我。

因而我一直都认同一个观点:人脱离数字生活的自我异化,就是人在反思和不断提高自我,摆脱数字生活控制的过程。

我们应该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思考和冥想。数字的本质是一种工具,而不应当成为生活的全部。
我们应该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思考和冥想。数字的本质是一种工具,而不应当成为生活的全部。

一个有趣的问题

某天,我在微博上看见一个讨论:文化是否能被管控?我发现,不少人认为应该让文化自由发展,在它不被适应的时候自动淘汰,将筛选的权利交给大众。但我对这个观点却保持着极其谨慎的态度:以国内互联网环境来说,这样的糟粕文化要淘汰,我们需要浪费多久的时间?

我们早就看腻了一成不变的宣传,但转念想想看,我们真的有思考过,我们是否做到了客观、独立的思考?而不是被人云亦云?这种时候我们将自己的一部分判断权出让,交给一个公权力来判断,是不是就真的打压了多元化发展?

这真的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联想到这篇文章里,如果我们在数字生活中真的让信息完全自由流通,靠人们来筛选淘汰,那么我们会不会更加被海量的数字内容「异化」?

参考及引用

  • 《西方哲学词典》;
  • 《网络空间人的自我异化问题刍议》;
  •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 《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 《浅谈卢卡奇的 “物化” 理论》;
  • 异化论,百度百科;
  • 马克思关于人的异化,中国社会科学网;
  • 马克思的异化论,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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