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有记作业的习惯。

一个手机大小的本子就放在写着「Top secret Eyes only」字样的红色夹子旁边。夹子里面有关于各种低分的证据,除了讲题的时候不得不拿出来,他不想让任何人看。风吹着窗框发出碰撞的声音,班主任不在,吵嚷的声音显然更大些。黄色的课桌不大,总是被碰掉在地上的本子显得有点脏。如果你出于好奇想打开看看的话,大概也只能看得清前几页那些好好写在格子里的字,再往后看就只有乱糟糟的一团了。

虽然算不上是爱学习的人,但作业写不好要罚 N 遍,还是只能好好写。从小写字就不好看,碰上教语文的班主任也总是被刁难,可这又能怎么办呢,只能说自己活该。他一边听着 mp3 里存的播客一边写今天的罚写,脑子里四处想着些有的没的。前两天刚刚尝试了一下做 Win8 的 Metro 应用,「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帮忙给喜欢的播客做个官方 App。」他想。

11 点了,他拿出本子看了一下,还有三遍。父母都已经去睡了,只有他在房厅里在台灯下写罚写。因为怀疑他自己在屋子里不能认真学习,父母在学期开始的时候就要求他到房厅里学习。诺大的房间里只有这一处灯光,倒是有种孤寂的感觉。用他语文老师的话讲:渲染气氛、烘托人物、推动情节、深化中心,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明天交上去,估计又会因为字难看被说点什么吧,不过也不在乎了,睡觉要紧。他把记作业的本子扔在一边,练习册塞进书包里,根本不知道到了初二将会过上半夜一点半睡觉的日子。

春去冬来,原来还能在晚课间隐约看的到的夏季大三角已经不见了踪影,现在挂在天上的是最好认的猎户座。他只记得属于猎户座的八颗星。这本子越来越薄了,「本来以为能用一学期的。」他拿着被撕的几乎只剩下封面的便笺说到。

用坏的本子越来越多,直到最后随着他初中三年的时光一起被送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他上高中了,朋友送给他一个黑色的大块头,是个计算器。虽说是计算器,但这计算器不但能自己写 BASIC 脚本,还可以流畅运行用 lua 语言编写的程序,甚至可以用某种方法安装 Linux。他听朋友讲,这玩意是国外学生用剩下的二手货,他们上学都带着用的,考试的时候还有的考试模式会把功能限制在考试需要的范围内。

「既然带手机会被没收,那带着这个上学不是很好嘛。还可以在学校写写代码什么的,跑点小游戏也是很好的。」他想。「在这样一个数字产品爆发的年代,学生的数字生活却几乎为零。虽然没有手机,可有了这个东西的话,我也许可以做一些其他人没有做过的事情。」但是,虽然不再被教语文的班主任斥责字丑,高中教数学的班主任却依然是个十分不喜欢电子产品的人,他自然没能顺利如愿。在他的班里,有人带了 mp3 和耳机都会被没收,他也不该对他大的吓人的黑盒子抱多大希望的。

第二天的下午,他自习课的时候在摆弄那盒子,正好碰上班主任从后门进来。「你这什么东西?」「计算器。」「晚上拿回去,别带这没用的玩意。」他去找班主任理论,大概是讲了些这机器能干的事情之类的把班主任说烦了吧,最终被允许带着这东西上学。虽然他和我讲过,但我已经记不清他都说跟老师说过些什么了。

在这之后,他再也不用小本子记作业了,而是直接记在这计算器里面。

初中的时候在播客里听说了 GTD,可他只是个学生,只有作业要写而已。尽管如此,他还是像那么回事似的把记作业的文件命名为「Todo-list」。虽然看起来好像回到了 20 世纪末的 PDA 时代,但他依然为此欣喜。

这台计算器上有个 GBA 模拟器,他的同学经常借他的计算器玩,毕竟手机里的游戏玩时间长了也会无聊。是的,不少人都有偷带手机来学校。这时他还没有手机,只有一台初中毕业时家里给买的 iPad。他知道那台 iPad 对他有多重要,他想学 iOS 开发很久了。虽然一直都没有开始,但他知道,如果他失去了这台 iPad,那就再也没有机会做 iOS 了。他不可能把他的 iPad 带来,他知道如果被没收了,没人能保护他的财产权。

他有时候也玩计算器里的游戏,但他更在意的是怎么做游戏。除了用 GBA 模拟器之外,还可以使用 Lua 语言在这机器上编写原生游戏。他熟悉了一下语法之后,用两周的时间写了一个伪 3D 的躲砖块游戏,玩法有点像三条道的别踩白块。他在微博上发了张图,没过多久就被厂家官微转了。

第二年,他的计算器在公交车上被人摸走了。尽管那人大概会因为发现自己偷的不是个手机而闹心,可这并不能使他夺回他的「PDA」。

他重新过上了用纸记作业的日子。

高二下学期,家里终于同意给他买了台 Mac mini,但他还并不知道想自己做什么,只是按照自己之前学到的用法摆弄着曾经无数次想装在他那台破 PC 上的系统。

后来他听说了 Todoist,每次回到家,他都会把纸上记的作业放进去,然后把纸扔掉。虽然在学校的时候已经没有电子设备可以用了,但他还是尽可能的去做这件事。他讨厌学校里的那些循规蹈矩,想要用有科技感的方式过自己的日子。我劝他现实点,免得过的太累。

他买了个 Kindle。我想他算是个喜欢读书的人,他告诉我他小学时候收到的压岁钱基本都拿来买书了。他听别人说 Kindle 上的书很便宜,而且看起来也很舒服,就买了一个。「学校的那些人应该都没有几个听说过这玩意的吧。」他想。

第二天他就把 Kindle 带到学校去用了。他买了狗耳朵的会员,一到下课的时候就掏出来看今天的 RSS,我借来看过一次,里面有中文的,有英文的,还有一些日文的。他破解了隔壁数学组办公室的 Wifi,Kindle 的信号很好,别人手机都搜不到的情况下也依然能够更新数据。课间不会太无聊了。如他所说,他的 Kindle 就那么摆在桌子上,各种课的老师从旁边走过去,没有人看出那是什么东西。

没过多久,他又发现了新玩法。Todoist 可以在 Kindle 的浏览器里正常使用!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个实验性质的浏览器不过是个看书里链接的玩意,平时一次都不会打开,但对他来说则是 Kindle 功能的一半。上个 QQ 啊,看看微博啊,他甚至用那个看过 AlphaGo 和李世石下棋的图文直播。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用过记作业的小本。Kindle 屏幕的反应很慢,键盘也不是很好用,但他依然每天在那个浏览器里记录每天的事情,直到回到家之后拿 iPad 继续。

就这样,他在循规蹈矩的日子里艰难的维持着自己对数字生活的坚持。他无力对抗学校的制度,但至少还能想些办法。

有一天,他终于想到该做一个怎样的 App。于是,除了每天的作业和琐事,他的 Todoist 上出现了和这个 App 相关的计划。他看了书,知道做 App 要从设计开始,所以前几天的任务是「设计计时界面 UI」。他没想过多久能完成,但只要开始就可以了。

白天他就在纸上写伪代码,想到灵感就随便建个任务记下来。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 Todoist 的那个积分涨的特别快。他花了几天的时间搞定了一个没有 UI 的 Demo 版本发到了 Github,但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盼着这个 App 能给他带来什么,不管是初中失败过无数个项目之后的第一次成功,还是自主招生时候能被人看到的一句简单而有分量的话。抑或是家人对他一直在做的「没用的事情」的认可。虽然只有夜里的几个小时,但他努力的工作着。我看到他在课上常常打盹,大概是很困吧,他的同桌也常说他肯定是熬夜才脸上全是痘的。「没事没事。」他还是一直努力着,每一天看一期斯坦福的公开课,每一天完成一个小功能。

两周过去了,「软件最终命名」「看 Swift」「设计存储类」「时间间隔后tablehidden」「造BarTable轮子」。。。这都是他记在 Kindle 里的任务。App 1.0 是在一个月后完成的。那天他熬夜到很晚,他知道终于要完成了,他很期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他把 App 提交了,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他每天都看看自己有没有收到什么邮件,如果没有就继续做新想到的功能。他不再熬夜了,作品已经完成,不需要想更多了。

过了一周,苹果给他发邮件告诉他被拒了。他听过之前微博上一位胖胖的程序员讲的他们公司技术总监的故事。那个人被苹果拒过之后很耐心的改完重新上传,他知道他也应该这样做。被拒的理由很简单,一处他没有发现的崩溃 bug 而已,他用不着想那么多。他很快修好了 bug 再次提交审核。

他给小众软件和少数派发了邮件,没指望太多。每周都发好多东西的小众软件也许会给他发文,但少数派这边只能说是试试。他还是不懂设计,第一版的 UI 挺丑的。这一阵子,他刚买了个安卓手机用。没错,之前的整个 App 都是在 iPad 上开发出来的,他没有 iPhone。「不管怎么样,我可以和班主任讲清楚我做 App 的事情,也许为了自主招生她也不会没收我手机。」于是他决定带手机去学校,终于可以干原来那些怎么都干不了的事情了。

还是因为播客的关系,他进了 Telegram,认识了很多原来没有想过能认识的人,其中有人替他找到了郭老师。也许是因为很少有开发者自荐,少数派其实没有看到这封邮件。2015年就要结束了,编辑们正忙着做年终总结,「这文可能要等到假期之后才能发出来」。他很高兴,觉得这事情有些着落了。设计,编写,营销,这最后一步终于完成了。这天之后,他的 Todoist 又恢复了原来记作业时候的样子。

他没能通过自主招生的初审,果然这事情并不被那些人在意。可这又如何呢,他毕竟已经成功了,比那曾经骂他做的东西是垃圾的人成功好多倍。

后来他又开始做播客,每周五多了一个固定的任务「播客录制」。这是一个要一直坚持下去的艰巨的任务,不过他只想开始而已。第一期只是在其他播客的群里做宣传,毕竟和他录播客人的也是在那个群里认识的。听说群里的大家也很欢迎,也许是因为这样没有经验甚至有些笨拙的主播蛮有趣的吧。

高中毕业之后他去了一个糟糕的二本大学,过了一段集中营里的日子。关于他在学校的日子我知道的不多,毕竟高中毕业之后就很少见到了,但他好像依旧在尽力规划着他的时间。

后来他退学了,我倒是不意外,毕竟我去的那学校也没比他那好到哪去。现在他正在家等待去日本的签证,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有人讽刺他是不好好应试自找的,有人说他是个牺牲品,他没有对那些人说什么,也没什么好说的。

未来有很多好事可以期待吗,再或许只是自讨苦吃。他曾在从大学回来之后的几个月里反复思量自己的未来。「这是你唯一一次可以和那些土豪竞争的机会。」这样的话也许是真的吧,可这和教育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把这件事情理解成教育,也不该把曾被逼着做过的那些事情叫做学习。这样他就不会选择成为一个「不学无术」的人了。

我有时候会和别人讲:「你们有没有在 Kindle 上用过 Todoist 啊?没用过可以去试试,这软件兼容性真的厉害的。」

听说他一个人在家挺无聊的,我于是趁着运动会不上课的几天回家去看看他。他现在已经不再记作业,但我想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编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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