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沉没成本到对冲模型

“我在想要不要为了讨论这本书，把这杯牛奶给打翻。”

“最好不要，”我劝阻了试图打翻杯子的匠仔，“不小心打翻杯子情有可原，故意浪费就太可耻了。”

“也对，”匠仔把牛奶倒进我刚端给他的美式咖啡，“换个问题吧，假设你们读一本书，比如这本《别为打翻的牛奶哭泣》，读了开头觉得不是自己的菜，会坚持把它读完吗？”

“我估计会读完，毕竟读一个开头已经花了时间，而且把书读完，不管怎样，今年阅读数就可以+1了，”老板问匠仔，“今年100本的计划能完成不？要不等完成了庆祝一下。”

“读100本书肯定能完成，但写100篇文章就实在做不到了，”匠仔看向我，“小兔你呢？”

“这个应该算沉没成本吧，高千以前教过我的，”我想了想，“就给这本书的书名一样，别为打翻的牛奶哭泣，那我们也不应该为一本烂书浪费时间。”

“如果高千在这里，或许会指出我们的时间和精力也可以看作投资的成本，应该投入到更优质的资产上，”老板把问题抛回给了匠仔，“那么你呢，会看这本书吗？”

“我先说句题外话，”匠仔指了指自己外套上A球队的LOGO，“前段时间我去买了足球彩票，但我买的是A球队输球。”

“哦？”我突然来了兴趣，“具体怎么买的？”

“当时A队和V队有一场关键比赛，我网上先搜了一下，发现有单关，也就是单场比赛结果也可以买，我就买了V队赢球，然后又买了V队让1球胜和A队的争冠对手C队获胜的二串一，各买了10元钱，”匠仔解释说，“情况1，A队赢球，我买足彩的20元钱就直接打水漂了。情况2，A队输球，我就以1赔4的比例，先赚40元钱。”

“然后还有A队平或负，但是争冠对手C队也没有获胜的情况，这样两支球队的积分并没有一下子拉近，对应的就是你损失二串一的10元，”老板仔细研究了一番，“结果是最坏的情况，我记得A队被V队在最后时刻绝杀了，C队顺利赢球。”

“但对于足彩来说，却是最好的情况，让我含泪血赚40多元，”匠仔挠挠头解释说，“这就是一个简单的对冲模型，不管事情是朝我希望的，还是不希望的方向发展，我都为之作出了准备，用网上一句很流行的话来说，‘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

“我猜这本书里肯定有这句话。”我用某读书软件检索了一下，果然有以下几句：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学会看到有益于自我的那一面。思考时，尝试把“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替换为“还有什么我能做的”或“这件事教会了我什么”。境随心转，你会发现自己能逐渐掌握解决问题的主动权。

“这些话当然也不错，但是，当牛奶真的打翻时，你能马上联想到，‘打翻牛奶这件事教会了我什么’吗？”

显然，我不能。

“所以，在理智上，我们要积极思考任何事情有益于自己的那一面，但在实际上，建立一个有效的对冲模型，或许更为重要，”匠仔问我们，“还记得之前我推荐过你们的那个骑自行车送外卖的UP主吗？”

当然记得，当时我和老板也试着骑共享单车送外卖，不过现在天气太冷，外卖单少单价又低，感觉脂肪又一点一滴囤积起来了。

“这位UP骑的是比较贵的那种自行车，是不带锁的那种，他取外卖送外卖时自然也不会锁车，那车被偷了该怎么办呢？”匠仔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报警呗，”老板说，“当时他骑的自行车已经挺贵了，现在骑电助力更贵，属于巨额财物了。”

“当时弹幕就有说，如果被偷，UP就有素材可以做了，”匠仔边笑边说，“虽然没遇到偷车的事情，但他也遇到了接帮买单，结果另一位外卖员向顾客要走了钱，诸如此类的情况，对于普通外卖员来说这当然是很倒霉的事情，不过他是UP主嘛，这件事情就成为他做视频的素材。”

“放在我们身上，就可以将送外卖赚钱和锻炼身体这两件事组成对冲模型，”老板似乎理解了匠仔的意思，“我们骑自行车送得少，赚得少，但是起到了更好的锻炼效果，你骑电瓶车送得快一些，但是锻炼效果就差了。”

“我也可以选一些要步行配送的小区，或者比较高的楼层，这样降低了配送效率，但提高了一些锻炼效果，”匠仔叹了口气，“也就是我们兼职送，才能建构起这样的对冲模型来啊。”

没错，这个对冲模型，并不是万能的。

“说起来，这位UP还说过一句我觉得很有道理的话，”匠仔为我们转述了一下大意，“有些事情，要做出成果来才算成功；但有些长期主义的事情，只要做下来了，就算成功。”

“你是说你今年快要完成读100本书的目标吧。”老板毫不留情地拆穿了自恋的匠仔，他只好拿手上这本书当幌子，“你们看，这本书里也提到了，‘生命的意义在于过程，而不是目的’。”

这说的是史铁生。

史铁生曾经是“文体两开花”的优秀青年，但一场高烧让他在21岁以后，只能与轮椅相伴。书里说，“起初，他无法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噩耗，他无法接受有缺陷的身体，以及不完美的人生”。幸运的是，他走进了地坛，见识了各式各样“不完美”的人生。而我们也同样幸运，读到了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其实史铁生的幸福观对我也很有启发，”老板说，“我也时常会为自己的人生感到遗憾，总会沉迷于一些重生文，幻想自己回到若干年前，还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候。但这样一个重新修改过的人生，真的就幸福吗？”

幸福来自比较。

如果在万事顺心的一生中，没有挫折，没有坎坷，没有望眼欲穿的期盼，没有撕心裂肺的煎熬，那么如何能体会成功到来之后的幸福呢？

史铁生将目光从结果挪开，转向过程。这是他用来抵抗人生绝境的方法。

“所以我现在很享受开书店的过程，包括摆摊的过程，也包括送外卖的过程。”老板的眼神看向我，我读出了他未说出口的：

“和小兔在一起的过程。”

2025年快要过去了。

今年对我来说，最有意义的事，就是和老板确定关系。直到现在，我还有些佩服自己当时的果断，以及行动的迅速。

套用书里一位哲学家的人生感悟，就是：“如果将人生一分为二，对未来的人生，最重要的哲学是‘不犹豫’，对过去的人生，最重要的哲学是‘不后悔’。”

这两句话仿佛就是在说我。

我之前经历过失败的恋爱，即便在与前男友分手后，我仍然不住地为这段关系而遗憾，陷入自责和内耗，用书里的话说，我放不下的并不是那杯“打翻的牛奶”，而是那颗舍不得擦干泪的心。

甚至书里还形象地描绘了我当时的情况——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本打算安然入睡，可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两年前与恋人分手的画面，以致辗转难眠，睁眼到了天明。

就像牛、羊、骆驼等动物的反刍行为一样。

那么，该怎么破除反刍思维，让自己从黑暗森林中走出来呢？

苏格拉底提出了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他曾经向学生提问“该如何除掉地里的杂草”。

学生的回答各不相同，有的说“用手拔掉”，有的回答“用镰刀割”，还有的说“用火烧掉”。

但苏格拉底的答案却更高明，“清除杂草的办法只有一种，那就是在地里种上庄稼”。

所以，要忘记那段糟糕的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建立起一段正常、健康、丰盈的感情关系。对吧，我的爱人。

“我觉得这本书里有些内容还挺有道理的。”他专注于看这本书，完全没留意我。

算了算了，听听他都读了些什么吧。

“这里有一句，”老板把手机递给我，“面对一些烂人、烂事，理智清醒的人一定会及时止损，专注自己的人生。”

这是在说我和前男友的关系吗？我有些忐忑不安。

“我刷一些APP，就经常会遇到一些让人火大的评论，有时就肝火上升，想骂人，”老板挠了挠头，“书里说得没错，‘做人太爱较劲，把自己的时间消耗在与别人毫无意义的纠缠之中，是对自己生命的辜负’。”

作者拿曾国藩举例，他年少时遇到一位性情暴躁的同学，经常指责曾国藩，甚至在曾国藩中举后还诋毁他，但曾国藩并不与他争辩，而是专注于自身。正如书中所言，“若是曾国藩与那位同学计较，把自己的时间、精力浪费在与其纠缠上，而非专注于自己的学业，最后便难以取得好结果”。

“就像沉没成本的背后，是对自身资源的有效配置那样，如果在与人计较上消耗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就难以专注于重要的事情了，”我看到书里还拿贾樟柯举例，“将军走路不赶兔。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干嘛要提兔子啊，兔子招你惹你了？”

“小傻瓜，”老板笑得都快岔了气，“我们看后面的部分吧。”

“这段讲生活锚点举的例子，感觉好像《山顶面包店的慢哲学》里的平田春香啊，”我指给老板看，“这位网友一开始当工厂文员，一边工作一边学习生产流程和设备维护，下班后又自学制图软件，结果就从文员转成了车间工程师。”

“但更厉害的是她下班时间还做副业，又拍视频做VLOG，又写文章，等工厂效益不好，开始降本增效时，她就干脆辞职全身心投入自媒体创作了，”老板感慨地说，“这位网友的经历最动人的部分，不是她最终靠运营自媒体养活自己，而是她永远在现有坐标系外寻找新的锚点。”

那我的锚点又是什么呢？

做翻译、泡咖啡、经营书店、写文章，或者送外卖？

“锚点不一定是副业，”老板说，“比如匠仔，他对乒乓球器材的知识颇有钻研，会帮有需要的同事粘拍子，这也是一种锚点，又比如高千，她会通过长跑释放一天的压力，这是她的锚点。”

说白了，锚点是工作或学习之外能让自己快乐的事情。当你抛出的锚点越多，对生活的掌控力就越强，人生也会因此变得更加主动，不再被外界的期待或固定的生活模式束缚。

“那你的锚点又是什么呢？”我问老板。

“是你啊。”

于是，我们一起高举双臂。

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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