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集英社和《周刊少年Jump》是作为漫画行业的重要代表,积累了一套打造爆款的方法论。近年来,其中一条尤为突出的规律是:让主角体内寄宿着某种邪恶的非人类存在。

就个人而言,我认为《进击的巨人》这类附身型的题材是最好的。作品的成功,首要原因自然是原作者的才华,但另一方面,它也恰到好处地呼应了时代的脉动。

  1. 漫画于2009年开始连载,正逢“后EVA时代”下,世界系叙事风潮兴起的阶段,与其精神脉络高度契合
  2. 动画于2013年开播,此时恰逢东日本大地震(2011年)之后,社会整体弥漫着“世界正在剧变”的普遍意识,作品中的危机感与追问极易引发共鸣。
  3. 动画由当时新兴的WIT STUDIO(出自Production I.G体系)制作。这家新锐公司带来的突破性视觉表现,与作品独特的世界观相得益彰,形成了强大的艺术合力。

确实,这一连串的契合,或许正说明了时代在呼唤某种演进。可以说,是特定的时代土壤,孕育了与之相应的内容。

例如,我们可以回顾这样一条脉络:

1991年,日本泡沫经济破裂。

随后,1995年接连发生重大社会创伤,1月的阪神大地震

3月的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

1995年10月,《新世纪福音战士》开播

同年11月,剧场版电影《攻壳机动队》上映。

在许多意义上,1995年都是一个鲜明的转折点。同年,象征着一个时代落幕的,是《龙珠》连载的完结,那种经典的、黑白分明的正义战胜邪恶的叙事,似乎也随之告一段落。至少,《EVA》里的碇真嗣,已绝非传统意义上的英雄。这些作品的出现,正是时代裂变在文化上的改变。

素子与“傀儡师”的融合
真嗣与名为“EVA”的存在融合

庵野秀明和押井守在1995年不约而同地都让主角们走到了一个“不再属于这里”的地方,故事就这样收场了。

如今看来,这两部1995年作品所探讨的“融合”命题,或许已逐渐演变为当下作品中更为常见的“体内寄宿XX”模式,在新的语境下持续显现。

至于庵野与押井之间这种同步性,与其说是单纯的巧合,不如理解为两位敏锐的创作者在相同的社会思潮与时代空气中,捕捉到了相近的本质。

押井守和庵野秀明 参与制作的《天使之卵》(1985)

他们的关系,或许更接近一种彼此映照、相互激发的创作同盟。就像诸星大治郎与永井豪,或如同窗之间,既直言不讳地批评对方的作品,私下却又能亲密同行。事实上,庵野秀明本人也曾公开表示,押井守的作品对他自身的创作理念影响深远。

永井豪《恶魔人》

追根溯源,或许一切最终都归结于此。甚至可以说,这就是如今“体内寄宿XX”类型的遥远原点。

永井豪的《恶魔人》创作于1972至1973年间,让我们看看日本那个时代发生了什么:

大规模的反安保条约斗争达到高潮,发生于1959年,次年结束。此后在1970年又发生了一次,随后逐渐退潮。

1960年6月18日,日本抗议者包围国会议事堂示威

紧接着,石油危机爆发,经济高速增长的幻象被戳破。

在日本的安保斗争中,左翼运动最终未能撼动坚固的体制,给人一种“正义败给了邪恶”的无力感。但事情很快变得更加复杂。

随后发生的“浅间山庄事件”等暴力行为,彻底打破了“左翼即代表正义”的单纯想象。整个1970年代的日本社会,弥漫着一种被曾经坚信的一切所背叛的幻灭感,人们开始普遍质疑:“到底什么是正义?”

在这个意义上,《恶魔人》可以说就是“1970年代本身”的产物。它彻底否定了简单的“惩恶扬善”,将正义与邪恶的界限完全模糊,直面人性的混沌。整个故事充满了背叛、挣扎与悲剧性,与那个挫折与停滞的年代氛围深深共鸣。

所以,为什么说70年代的作品有种独特的深度,同时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因为那是一个梦想受挫、信念动摇的时代,而这种深刻的时代伤痕,恰恰催生出了不朽的作品。

从根本上,是日本正身处一个以悲剧为愉悦的时代。

直白点说,庵野秀明和押井守在1995年掀起的这场亚文化革命,其内核其实是对1970年代精神的一次重现与回应。这种现象之所以能被广泛接受,正因为1990年代的社会再次弥漫着类似的停滞与幻灭感。

自1995年以后,日本社会的集体情绪明显从“如何取胜”转向了“如何面对失败”。

在80年代泡沫经济的鼎盛时期,人们无需思考这些。然而进入90年代,每个人都被迫开始认真审视“失败”的含义。甚至逐渐形成了一种“或许我们本就不必追求赢”的普遍氛围。这种价值判断的翻转,正是那场文化变革最深层的土壤。

参考文献:

《恶魔人诞生的背景年代内容补充》机核 | 栗子頭

维基百科:浅间山庄事件、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阪神大地震

《庵野秀明は宮崎駿ではなく押井守の弟子説!?》youtube | 岡田斗司夫

《新世纪福音战士》:在九十年代呼唤爱的野兽。 | 北方公园

图片素材来自网络:pinte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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