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年疫情最凶的时候,小区门口的保安室还贴着「非本小区人员禁止入内」的红色告示,我攥着姑姑从老家寄来的快递 —— 公办技工院校教师的录用通知,指尖把信封边缘捏得发皱。那时我以为抓住了疫情里最稳的「铁饭碗」,却没料到,两年七个月后,我会抱着装满教案的纸箱,在学校门口的公交站哭到错过末班车;更没敢想,此后的日子里,我会在「赚够房租」与「喘口气活下去」之间反复拉扯,最终坐在心理科诊室里,看着病历本上「焦虑障碍」四个字发呆 —— 那年我才 25 岁,却是诊室里年龄最大的患者。
一、体制内的「甜蜜陷阱」:拿着降薪的钱,干着「全能保姆」的活
初入职那天,我特意穿了新买的白衬衫,对着镜子系领带时,还在幻想站在讲台上传道授业的样子。可这份憧憬,在入职第一周就碎得彻底。学校规定 16:30 下班,可我办公室的灯,几乎每天都要亮到晚上八点 —— 不是在改学生的作业,就是在填各种台账:教学日志、学生出勤表、安全隐患排查记录,甚至还有「学生心理健康周报表」,哪怕班里没人有心理问题,也要硬凑满字数。
更让我崩溃的是学生家长的「夺命连环 call」。有次凌晨两点,手机突然在床头柜上震动,我以为是学生出了意外,慌慌张张接起,却听见家长带着哭腔的声音:
「老师,我家娃在宿舍上厕所忘带纸了,你能不能去教学楼小卖部买包纸送过去?他说没纸不敢出来!」
我握着手机,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第一次怀疑自己这份工作的意义 —— 我到底是老师,还是 62 个男生的「全职保姆」?
2021 年春天,领导找我谈话,说要调我去主校区当「骨干教师」,我以为是升职的信号,连夜收拾行李搬了家。可到了主校区才发现,这根本是「坑」:课时量从每周 12 节涨到 20 节,薪资却砍了 30%,到手只有 4800 块。在广州,这点钱连城中村的单间房租都要占去一半,剩下的钱,买完菜和地铁卡,连喝杯 15 块的奶茶都要犹豫半天。
更魔幻的是教学要求。我带的班级,有学生连「分数加减法」都算不明白,可期末却要保证 95% 的及格率 —— 领导拍着我的肩膀说:「这是上级的死命令,你要是搞不定,不仅你评职称没戏,我们系的经费都要减。」
为了保住工作,我只能当「出题裁缝」:把期末考试的 80% 原题塞进复习提纲,标红加粗让学生死记硬背;考试时看见学生偷偷翻笔记,我也假装没看见 —— 毕竟「你好我好大家好」:学生能开心过暑假,我能拿到「优秀教师」的奖状,系领导能在上级面前交差。可每次看着学生交上来的试卷,那些写得工工整整却毫无理解的答案,我都觉得心里发虚:我这哪是教书,分明是在「自欺欺人」。
二、跳向民企:收入翻三倍,却差点把命搭进去
2022 年底,我算了一笔账:工作两年多,没存下一分钱。那天晚上,我坐在阳台的小马扎上,看着楼下便利店的灯牌,突然醒悟:再在体制内耗下去,别说给父母寄钱,我连自己都要养不活了。
我翻出积灰的简历,像重启一台三年没开过机的电脑,对着屏幕一点点修改:把「负责学生管理」改成「统筹 60+ 学员教学计划」,把「填写台账」包装成「优化教学管理流程」。在求职平台上投了 50 多份简历后,2023 年 3 月,一份民营企业的 offer 砸了过来 —— 薪资 1.5 万,是学校的三倍。
我当场冲进系领导办公室提辞职,连交接清单都没仔细看。入职那天,我穿着最贵的西装,以为自己终于要「咸鱼翻身」,可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领导丢给我一份 4 小时的课程大纲,说「三天后要给客户试讲,你赶紧准备」。
那三天,我几乎没合过眼。对着 PPT 从凌晨改到天亮,知识点像一团乱麻,怎么都串不起来;模拟试讲时,刚开口就忘词,手心的汗把翻页笔都浸湿了。一周后,我灰溜溜地拿着离职申请去找领导,走出公司大门时,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是不是离开体制,我就真的一无是处?
在家蹲了三个月,中间还做了个阑尾炎手术,我每天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连猫饿了叫我喂粮都懒得动。直到2023 年 8 月,老友的一个电话救了我:「我前领导在国企新部门缺培训师,你去试试?薪资跟之前那家一样。」
面试很顺利,领导说「我看你有教学经验,肯定能行」。我抱着「这次一定不能搞砸」的决心入职,却没想到,这是一场更残酷的「噩梦」。
在这家全国性国企,我每天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周末在家改 PPT,改到电脑发烫;深夜被微信消息惊醒,一睁眼就要爬起来改方案 —— 有次领导在凌晨一点发消息说「客户要加个案例,你现在改好发我」,我只能顶着困意,从床上爬起来开电脑。
最夸张的是有次出差,我在高铁上改课件,到了酒店继续改,第二天早上六点起床彩排,下午讲完课,刚回到酒店就开始惊恐发作,心脏「砰砰」狂跳,像要冲出胸腔,拿手表测了下心率,竟有 130 次 / 分。
身体的变化还在后面:我开始失眠,整宿整宿盯着天花板,就算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食欲差到吃一口饭就想吐,每天拉肚子;手机一响就浑身发抖,甚至听见微信提示音,都会下意识地攥紧拳头。
我太太看着我日渐消瘦的脸,摸着我的下巴说:
「老公,你以前连楼下的树开花了都会跟我分享,现在怎么连跟我说话都懒得开口?你看你,黑眼圈比熊猫还重,颧骨都凸出来了。」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太太同事的猝死。那天她哭着跑回家,抱着我说:「我们科的李医生,昨天值夜班的时候突然倒了,送到医院就没救了,他才 32 岁啊…… 老公,我不要你赚多少钱,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们一起吃晚饭,一起遛猫就好。」
2023 年 10 月 12 日,我提交了辞职申请。离职那天,我从早上九点睡到晚上九点,醒来后打开窗户,闻到楼下桂花树的香味,第一次觉得,原来空气是甜的。
三、心理科诊室里的 26 岁「老人」:原来焦虑会让心脏失控
辞职后的第一个月,日子过得很舒服:不用早起赶地铁,不用熬夜改方案,每天跟猫晒太阳,陪太太逛超市。可慢慢的,新的问题来了:只要想到要做什么事,心脏就会突然猛跳 —— 哪怕只是去楼下便利店买瓶水,走到小区门口,都会觉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这种「无厘头」的紧张,从 2023 年 10 月持续到 2024 年 4 月。有次我想去面试,刚走到地铁站,就突然浑身冒冷汗,心脏跳得像要炸开,只能蹲在地上,等症状缓解后打车回家。
我凭着大学辅修的心理学知识,知道自己可能出了问题。2024 年 4 月 15 日,我揣着医保卡,走进了三甲医院的心理科。
诊室外的场景让我愣住了:等候席坐满了穿着校服的学生,叫号屏上滚动着「未成年初诊请监护人先行做心理评估」的提示。旁边两个穿高中校服的女孩在小声聊天,其中一个说:「还好我满 18 了,要是我妈知道我来心理科,肯定说我矫情,还说我是为了逃避考试装病。」
进了诊室,医生给了我 4 份量表:焦虑自评量表、抑郁自评量表、躯体症状量表、睡眠质量量表。我拿着笔,对着「近两周是否经常感到紧张」「是否经常失眠」等问题,一个个打勾。复诊时,医生指着量表说:「焦虑障碍导致的躯体化,不算严重,但焦虑指标已经到了中度,建议长期吃百忧解。」
我连忙摇头:「医生,我还得找工作,吃药会不会影响状态?要是工作要靠吃药撑着,我还不如在家待着。」
最后医生妥协了,给我开了一周的中药,还有认知行为治疗的预约单。治疗室里,十几个人围着治疗师,我扫了一眼,最小的才 14 岁,最大的就是我。听着他们说「作业太多写不完」「考试考不好会被爸妈骂」,我突然觉得,成年人的焦虑,不过是把「作业压力」换成了「房租压力」,把「考试失利」换成了「失业风险」—— 本质上,都是怕自己「不够好」。
一周后,靠着中药和治疗师给的「呼吸冥想音频」,我的心脏终于不再「乱发脾气」。2024 年 4 月底,我又拿到一份民营企业的 offer,薪资 1 万,压力比之前小很多。可没待满一个月,就因为跟老板在「课程设计方向」上意见不合,再次离职。
走出公司大门时,我没有像之前那样难过,只是笑着给太太发了条消息:「老婆,今晚我们去吃你爱吃的火锅吧。」—— 我好像终于明白,不是所有「离职」都是失败,有时候,只是在拒绝不适合自己的生活。
四、在「失败」里找甜:副业没赚钱,却治愈了我的自我怀疑
从 2023 年 3 月到 2025 年 8 月,两年多的时间里,我投了无数份简历,记不清面试被拒了多少次。有次面试结束,我走出写字楼,在路边的便利店里坐下,看着来往的人,忍不住自我怀疑:为什么朋友都在升职加薪,只有我在「找工作 - 离职 - 找工作」的循环里打转?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我把这些想法跟太太说,她揉了揉我的头:「你怎么会没用呢?你每天给猫铲屎、陪我散步,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事啊。人生哪有什么固定轨道?能找到热爱的工作的人,本来就不到 1%,大家不都是赚点钱,过好小日子吗?别把自己逼死在‘必须成功’的执念里。」
她的话像一束光,照亮了我满是阴霾的心里。在找全职工作的间隙,我开始折腾各种副业,不为赚钱,只为让自己有事做:
B 站养猫 UP 主:2022 年养的小猫「蜜枣」,成了我账号的「主角」。我本来只是把视频当「云相册」,记录它打哈欠、踩奶的日常,没想到慢慢涨了 1.8 万粉丝。曾有一条评论说:「考研压力大到抑郁症,但每天看蜜枣让我还能撑撑。」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我不用靠「工作成就」,也能给别人带来快乐。
闲鱼酒店代订:我之前出差多,攒了不少酒店高等级会员,想着能帮人代订赚点差价。可上架后才发现,美团、携程的价格比官方会员价还低,一年多下来,只接到过两单咨询,还都没成交。
视觉中国签约摄影师:我跟太太喜欢旅游,每次出去都会拍很多照片。去年夏天,我们把拍的照片上传到视觉中国,想着能赚点零花钱,可至今收入还是 0。
室外保安:去年夏天,我爸说「小区门口招保安,工资 5000 块,比你在学校还高」。我去试了试,每天站在太阳底下,广州的夏天能把地面烤到 40 度,我站了半小时,衣服就全湿透了。干了一个月,我实在扛不住,就辞职了 —— 不是怕累,是怕中暑了,还要让太太担心。
我爸看着我没工作,又开始催我考消防监控员证:「监控室里有空调,工作轻松,你考个证,以后就能稳定下来了。」我听了他的话,拿到了初级证,可找工作时才发现,用人单位都要中级证,我只能等着下次中级考试的通知。
有人问我:「你怎么不去送外卖?现在外卖员一个月能赚七八千呢。」我总会想起太太说的那个急诊科案例:有个外卖小哥为了赶时间,夜里骑车撞了栏杆,面骨塌陷、颅脑损伤,最后瘫在了床上,家里还有个刚满月的孩子。我想赚钱,但我更想活着 —— 毕竟,能健康地陪着太太和家人,能每天一起吃晚饭,比什么都重要。
现在的我,还在投简历,只是心态变了。不再执着于「高薪」「稳定」,而是更看重「能不能准时下班」「领导好不好沟通」。上周去面试一家教育机构,HR 问我「你为什么频繁离职?」,我没有像之前那样紧张,只是笑着说:「之前的工作要么让我没时间陪家人,要么让我失去了生活的热情,我想找一份能平衡工作和生活的事,哪怕薪资少一点也没关系。」
面试结果还没出来,但我已经不焦虑了。每天早上,我会跟蜜枣玩一会儿;下午看看招聘信息,改改简历;晚上陪太太去散步,听她讲医院里的趣事。有时候我会想,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为别人眼中「成功的人」,不会升职加薪,不会赚大钱,但那又怎么样呢?
毕竟,能好好活着,能爱着别人,也被别人爱着,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希望每个像我一样迷茫的人,都能慢慢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 —— 不用急,也不用跟别人比,你走的每一步,都有它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