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唐诗去恋爱

“你们想好婚前旅行去哪里了吗?”

前段时间我们几个人商量,要不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都说旅行最能看懂身边人了嘛。高千当时兴致勃勃地找来了一本《唐诗里的十八场旅行》,说是要给我们设计一条唐诗之旅。结果嘛……

“要不就去滕王阁吧,”老板说,“我们努努力,把《滕王阁序》背出来,还能省个门票钱。”

王勃与落霞姑娘之恋

“说起来这本书的书名明明叫‘唐诗里的十八场旅行’,结果却以王勃和《滕王阁序》这篇赋作为头炮,”高千一脸哭笑不得,“总不能因为最后附带了一首诗,就把它也算进唐诗里了吧。”

“严格来说王勃是靠‘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入选的,”匠仔笑着给女朋友端来了咖啡和蛋糕,这段时间他在参加单位组织的‘当驿站站长’活动,就到我们这个也挂了驿站牌子的地方兼职咖啡师,“蔡丹君认为这首诗的标题,应该是《送杜少府之任蜀川》,理由是‘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并非形容一州一县,而应该是对川蜀大地的概称,最重要的是蜀州是在王勃死后才建制,自然对应不上了。”

“说起王勃之死,我小时候在电影频道看过一部同名的电影,印象还挺深的,”老板问我们,“你们有没有想过,王勃为什么要跑到别人举办的宴会上,写这么一篇文章呢?”

电影《王勃之死》剧照,王勃送杜镜赴任。

“蔡丹君在书中的说法是当时王勃前往交趾看望父亲,从洛阳出发沿运河南下,途经南昌时得到一张邀请函,邀请他参加滕王阁的名流聚会,”高千翻了下书,又给我们讲了下民间传说,“我记得野史说法是都督阎公想要让自己的女婿扬名,早早准备好了文章。其他人很有脸色推托不写,没想到本来作为陪衬的王勃喧宾夺主,信马由缰。阎公生气离席,却不想王勃佳句迭出,直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阎公大为叹服,《滕王阁序》遂流传千古。”

“按照蔡丹君书里的说法,‘王勃是一个谦谦君子,他并非如后人说的那样浮躁浅露、恃才傲物,他是一个有傲骨但无傲气的人’,但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在滕王阁的宴会上当众打主办方阎公的脸呢?”老板笑着说,“电影《王勃之死》给了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理由。王勃出狱后先是送了好友杜镜(也就是杜少府)赴任,后来又认识了忘年交老船工秋水翁和红颜知己落霞姑娘。落霞因钟爱王勃的诗歌《铜雀伎》被逐出宫庭,流落为民间舞伎,郁郁成疾,王勃欲相救却苦无银两,即便秋水翁相助也还不够。这时,滕王阁宴会悬赏百金的消息传到了王勃耳中。”

电影《王勃之死》剧照,王勃与落霞姑娘。

“所以王勃是为了救人才去的滕王阁,那他最后救了落霞姑娘吗?”匠仔依次给我们几个送上咖啡,别说,做得还有模有样的。

“很可惜,虽然王勃最终在秋水翁相助下,顺利写出了《滕王阁序》,拿到了钱,却也没能挽留住落霞的薄命。所以电影最后,王勃看破尘世,跳水自尽而亡,和‘失足落水’的说法稍有不同。”老板抿了口咖啡,然后给匠仔“比个赞”,这也是我们几个的默契动作了。

“王勃选择轻生其实和《滕王阁序》中‘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有些不太吻合,但从电影剧情来说,王勃此时已经是‘失路之人’了,与其让他‘意外身亡’,不如让他‘主动求死’,”老板拿出手机,给我们找了一段网友的评论:

这也许是导演想赠予天才最理想的死法,正如往前数一千年的屈原,往后数一千年的海子——天才应当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或者死去,生亦夏花,死亦秋叶。

电影《王勃之死》剧照,王勃与秋水翁。

“说起海子,曹丹君在书里就引用了海子的朋友,同时代另一位天才诗人骆一禾的诗《漫游时代》,‘愿尽知世界,我只有扶额远游,对一生的虚掷无法考虑’。骆一禾是患病去世的,这或许就让他的诗歌稍稍失去了一些传奇性吧,”匠仔毕竟是研究诗歌的,对当代诗人比较了解,“我刚刚搜了一下对电影导演的采访,据说王勃写过许许多多的祝寿词、墓志铭以及应酬用的赋,每一篇都挥霍辞藻,炫耀才气,可以说并不亚于《滕王阁序》,但今天我们大多数人却只记得《滕王阁序》,这只能说是传奇的故事赋予了文章热度吧。”

“我还记得在电影镜头里,落霞姑娘仿佛病愈,等待着王勃归来,但这或许只是王勃心中美好的愿望,正如幽怨女子和渔樵隐士,其实都是诗人内心的投射一样,”老板话锋一转,“但是在蔡丹君书中,她却认为白居易在《长恨歌》后半部分,让唐明皇和杨贵妃再度相见,你们不觉得她解读错了吗?”

白居易与湘灵姑娘之恋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长恨歌》的后半部分,是唐明皇与杨太真在天界相会,毕竟“含情凝睇谢君王”嘛。不过后来我偶然间看到一档电视节目解读《长恨歌》,其中说到“唐明皇与杨贵妃此后再未相见”,于是又重读了诗歌,才惊觉正是唐明皇未至,杨太真才要“钿合金钗寄将去”。所以诗中“天上人间会相见”表达的是希望,而不是现实。

“我还特地用数据库检索,发现《白石长庆集》中有收录当时和白居易、王质夫等人一起游览仙游寺的陈鸿写的《长恨歌传》,其中明确提到方士游神驭气到仙山后,‘因称唐天子使者’,玉妃见方士则‘问皇帝安否’,说明只有方士去见了杨太真,”匠仔的眼神飘向窗外,良久才说,“以前我写过一篇《霓裳羽衣曲》,其中将杨贵妃、湘灵姑娘、琵琶女和小蛮设计成一个仙女的几重身份。而《长恨歌》则是这位仙女邀白居易入梦后请他写的。”

“说起来这篇还是写给高千的定情信物呢,”我笑着看向羞赧的闺蜜,“是不是和小说里的仙女一样,从此情根深种,不能自已了呀。”

电影《妖猫传》剧照。

“这个,我们来说说湘灵姑娘吧,”高千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匠仔当时把湘灵写成了一个比白居易大几岁的长安歌女,然后和少年白居易一度春风,后来又化作琵琶陪伴白居易,白居易在一次和她梦里相会,醒来以后就写下了《花非花》。”

“但如果按照蔡丹君的说法,那我编的故事就完全对不上了,”匠仔摸摸头,“湘灵是比白居易小四岁的邻家少女,他们‘妾住洛桥北,君住洛桥南,十五即相识’,可是两人的相恋却受到白居易母亲的阻挠,最终只能‘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如蔡丹君所言,白居易除了在诗题中怀念湘灵的《夜怀湘灵》《冬至夜怀湘灵》外,还写了《生离别》《潜别离》等一系列诗,”高千感慨说,“这些诗中极度压抑的相思之苦,或许就影响了《长恨歌》的创作,比如《潜别离》最后‘唯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说的不就是‘此恨绵绵无绝期’嘛。”

电影《妖猫传》剧照。

“所以长恨歌看似写玄宗旧事,实际上是写白居易自己与湘灵姑娘的旧事,匠仔的创作表面上谬以千里,实际上却暗合了白居易的内心,”我鼓掌说,“你们两个就不用‘少年离别老相逢’了,这辈子就‘在地愿为连理枝’吧。”

“你们两位也要‘在天愿作比翼鸟’哦,”高千冲我翻了个白眼,“白居易后来被贬为江州司马,就是我们熟悉的《琵琶行》的背景,但当时他又一次遇到了湘灵,并为痴痴守候他十八年的湘灵写了《逢旧》《感情》。不过此后两人终是失散,再无相见。”

“那你们说,《琵琶行》这篇,会不会也是表面上写琵琶女,实际上写的湘灵姑娘呢?”我问,“琵琶女自称‘夜深忽梦少年事’,难道不是白居易的少年事吗?”

“这个就有待蔡丹君等学者研究了,不过我感兴趣的是另一个话题,”匠仔笑道,“我小说里胡编乱造,说唐明皇转世为白居易,其实白居易自己也有类似的说法哦。”

温庭筠的蹉跎故事

据野史记载,白居易和李商隐为忘年交,曾经开玩笑说想转世为李商隐的儿子。白居易去世后,李商隐对几个孩子悉心培养,但发现均无诗才,只好感慨未能与白居易再续缘分。

“这种转世之说,古人也称之为‘后身’,蔡丹君写温庭筠这篇时,就提到了一句‘闻说中郎有后身’,”高千为我们解释说,“中郎就是蔡邕蔡中郎,蔡文姬的父亲,《琵琶记》的男主角。据民间传说,东汉辞赋大家张衡,也就是那位发明地震仪和浑天仪的科学家,他去世时,蔡邕的母亲才怀孕。而蔡邕和张衡两人长得非常相像,又都以文才闻名。所以就有蔡邕是张衡‘后身’之说。”

“我在小说里提了一笔,说仙女送给白居易的是蔡邕的琵琶,也机缘巧合地暗合了‘后身’的含义,”匠仔收走了杯子,又给我们倒了大麦茶,“另外不是也有李煜的后身是纳兰性德的说法嘛。科学家当中,伽利略去世一年左右牛顿出生了,要不是时间对不上,也可以说牛顿是伽利略‘后身’呢。而伽利略去世三百年后,霍金在伽利略的忌日出生,这也是科学界中一个津津乐道的巧合了。”

“不过我没读懂,既然野史说蔡邕是张衡的后身,那为什么会说‘闻说中郎有后身’呢?”老板提问说,“不应该是张衡吗?”

“这里我的理解是温庭筠认为世上还有许许多多像蔡邕那样以文才安身立命的人,包括温庭筠自己,都是蔡邕的‘后身’,”匠仔说,“然而相对于还在东汉末世发挥过才能的蔡邕,温庭筠一生蹉跎,和同时代齐名的李商隐一样,‘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说起来温李之间还有许多关联,比如温庭筠曾经出入时任宰相的令狐绹的书馆,而在令狐绹去淮南任节度使后,温庭筠却在喝醉以后去令狐绹官署索要钱财,”高千说,“蔡丹君认为温庭筠对令狐绹心怀怨恨,是因为没有帮助他入仕,后来温庭筠回到长安,还写信给裴度,请求他主持公道。”

“虽然我们不知道事情真相如何,但温庭筠因为这件事情,声名一落千丈,成为‘文人无行’的典范,和陷入党争,被认为‘叛徒’的李商隐也算难兄难弟了,”匠仔话锋一转,“温李两人都算出自令狐家门下,但‘交皆不终’,温庭筠的问题是‘平昔狼籍,口语不慎’,李商隐则是‘忘家恩’,所以‘恨温尚浅,恨李较深’。”

“不过这对难兄难弟彼此关系还不错,两人也有诗歌往来,甚至还有《夜雨寄北》是写给温庭筠的说法,”高千突然问我们,“你们有没有看过《唐朝诡事录》?”

“没,怎么了吗?”老板和我都是疑惑脸。

“这部剧的素材之一是《酉阳杂俎》,作者是段成式,他和温庭筠、李商隐都写骈文,而且都排行十六,所以有‘三十六体’之说,”高千为我们解释,“而蔡丹君说,温庭筠小时候可能是被段成式的父亲段文昌收养的。”

“那他和段文昌算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我好奇地问。

“温庭筠八岁丧父,他自称被故人收养。故人是谁,学界也无定论,蔡丹君倾向于段文昌,”高千感慨说,“段文昌历任淮南节度使等职务,温庭筠美好的江南印象,可能就和他与段家共同生活的时光有关。可惜温庭筠二十三岁时,段文昌就去世了,温庭筠自谋前程,却终究才高累身,仕途无成。”

“其实除了命里注定发达的高适高达夫,蔡丹君书里的剩下十七名诗人,他们的生命旅程都不顺遂,”匠仔为我们读起了杜甫的诗,“‘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不管是谪仙人还是诗圣,都是在不顺的逆境中才写出好诗句的。”

“我们是不是忘记了,还要选旅游的地方呢!”聊着聊着,离最初的目的越来越远了,我拍了下手,“现在,赶快,想一想。”

“李白笔下的天姥山,这个在绍兴,比较近。”这是高千的提案。

“或者孟浩然笔下的建德江,这个应该就是新安江吧,也很近。”这是老板的提议。

“或者,我们去西安,

去看一看杜甫、岑参笔下的大雁塔,

去找一找刘禹锡写桃花诗的玄都观,

再去一趟周至县,一起去仙游寺。

一起读白居易和湘灵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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